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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谋
几位贵女的身影说笑着从假山石的另一侧走过，裙裾窸窣，环佩轻响。然而，她们的谈笑却骤然被几声仓皇失措的问安打断：
“问、问三皇子安，三皇子万福。”
谢盈盈的心猛地一悬，三皇子？那个众所周知的酒囊饭袋？前些日子才因行为不端被御史弹劾，遭陛下禁足，今日竟是放出来了吗？他怎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与这危险男子在此秘密商议的人，竟是这个蠢货？
不，不可能！下一瞬，谢盈盈便在心里断然否定了这个想法。她虽困于深宅，却也听过不少关于这位三皇子的荒唐事。更重要的是，她自信有几分看人的眼光——挟持她的这个男人，其深沉的威压，冷静的心性，绝非那个只会斗鸡走狗、贪财好色的三皇子所能驱使或合作的。三皇子绝无这样的胆魄和心计。
果然，外面很快传来三皇子那略显油腻浮夸的语调，正轻佻地同几位贵女逗弄调笑，言语间尽是轻薄之意。贵女们显然不胜其扰，勉强应付了几句，便纷纷寻了借口，仓皇告退，脚步声杂乱远去。
那三皇子似乎还颇为遗憾，原地咂摸着嘴，猥琐地感慨：“嘿！真没骗我，这后花园里果真是藏着美人奇遇…只可惜是结伴同行，不好下手啊…可惜，可惜…”
随着声音渐远，萧如池捂在她嘴上的手缓缓松开，男人稍稍退开半步，只是依旧将她困在方寸之地，审视的目光重新落在谢盈盈惨白却强作镇定的脸上。
而谢盈盈骤然想起呼吸，新鲜空气猛地涌入肺腑，却因太过急促，夹杂着身后男子衣料上传来的一点清冽冷香，呛得她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眼泪都险些逼出来。她捂住疼痛的脖颈，身体因后怕而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但她强行稳住身形，不敢显露太多脆弱。
谢盈盈知道，自己方才那番话暂时撼动了他，但远未获得安全。此刻的喘息之机，需要用更有力的筹码来换取。
“哦？”他低沉开口，那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却比刚才少了几分即刻的杀意，多了几分冰冷的探究，“说说看，你一个深闺女子，如何能帮我‘悄无声息度过此劫’？”
“大人…”谢盈盈声音嘶哑，却努力维持清醒，“小女虽愚钝，却也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今日误入此地，听闻之事，于大人是隐患，于小女…更是催命符。”她微微喘息，仍不敢睁眼只感觉身旁之人似乎有所松懈，便继续道，“小女若能安然离开，今日所见所闻，将烂于腹中，绝不敢吐露半分。因小女更怕一旦风声走漏，无论出自谁口，小女自身，必首当其冲，遭灭顶之灾。”
“反之…”她话锋微转，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锐利，“若大人此刻执意灭口。小女卑微，死不足惜。但小女毕竟是官家女子，赴永嘉公主宴席途中失踪或暴毙，家中再如何不重视，官府、公主府势必追查。届时，大人如何确保处理得毫无痕迹？如何确保无人见过小女走向此方向？一旦追查至此，大人在此私会、商议之事，还能全然隐秘吗？”
“再者，”她趁对方沉吟之际，抛出最后，也是她认为最能打动对方的理由，“大人所谋之事，千头万绪，想必…也需要许多不起眼，却恰好能在某些地方听到、看到某些消息的…眼睛和耳朵。”
谢盈盈微微抬起下巴，尽管脸色依旧苍白，神色却透出一股与娇弱外表不符的冷静与野心：“小女驽钝，却在容貌一事上也有几分自知之明。有此外表，小女的姻缘或许他日也能成为大人一枚微不足道，却或许有用的棋子。”
萧如池心思微动，目光落在谢盈盈脸上。此刻她眉尖微蹙，长睫紧闭，因剧烈呛咳而泛红的脸颊映衬着苍白肤色，竟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明明怕得身子细微颤抖，却强撑着与他分析利弊，谈笑交易…这份矛盾，倒让他生出几分罕见的兴味。
见萧如池没有回应，谢盈盈再次重复：“我活着…比死了有用。小女活着，是大人今日‘仁善’放过的无知闺秀，一切如常，无人起疑。小女若死，则是可能引爆无数麻烦的引线。其中利害，大人英明，自有决断。”
谢盈盈说完，屏住呼吸，等待着最终的审判。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萧如池沉默地看着谢盈盈，目光探究，良久，他忽然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情绪，却让谢盈盈的心猛地揪紧。
“倒是有几分急智。”他淡淡评价，语气莫测，“倒是个有意思的。”
他手腕一翻，那柄寒意逼人的长剑“铮”一声归入鞘中，谢盈盈只觉得，杀气瞬间敛去大半。
“记住你今日所言。”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今日之事，从未发生。你从未见过我，也从未听过任何话。你的生死，在你一念之间。”
这便是…应允了？
谢盈盈几乎脱力，强撑着才没有软倒在地，连忙垂下头，声音微颤却清晰：“小女明白。谢大人不杀之恩。”
“既如此，你我便算有了几分心照不宣的关联。既欲为我所用，便需活得长久些。”萧如池的声音冷澈如泉，“若平日仍在服用汤药，趁早停了吧。你体内毒素沉积已深，再不断药调理，怕是还未等到为我效力的那日，便要珠沉玉碎了。”
毒素？！
原来她多年来的“病弱”……竟是……
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她还想再问，却听到极轻微的衣袂拂动之声，身边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那点冷香骤然远去。
他走了。
谢盈盈如蒙大赦，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仍是不敢睁眼，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她扶着冰冷粗糙的山石，踉跄着、尽可能快地逃离了这片几乎葬送她的幽暗之地。直到重新感受到阳光照在身上，听到远处隐约的欢声笑语，谢盈盈才睁开眼，眼前发黑，险些跌倒，她才发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双腿软得几乎不听使唤。
她靠在另一处无人的廊柱下，剧烈地喘息，心脏仍狂跳不止。
劫后余生的恐惧与庆幸交织，但很快，一种更冰冷的明悟取代了它们。
她不仅捡回了一条命，得到了一份提点，更在无意间，窥见了一条或许能通往权力核心的、危险却诱人的捷径。
那个男人是谁？他所谋何事？她不知道。但自己想要什么，她却很清楚，刚刚情急一下，脱口许出婚姻之事，想来敢有这样谋算的人，也定能助她……
谢盈盈靠在冰凉的廊柱上，努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冷汗浸湿了内衫，紧贴着肌肤，带来一阵阵黏腻的寒意。方才假山阴影中那濒死的恐惧仍如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神经。
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回到人多的地方去。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绝不能落入旁人眼中，免得叫人生疑。
深吸几口气，她强迫自己挺直脊背，整理好微微凌乱的衣襟和发丝，试图抹去所有狼狈的痕迹。指尖触及脖颈，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剑锋冰冷的触感和细微的刺痛。她下意识地拉高了领口，遮掩住可能存在的红痕。
正当她准备抬步离开这是非之地时，一阵略显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女子刻意拔高的嗓音由远及近：
“方才明明瞧见像是往这边来了…怎的一转眼就不见了？”
“是啊，可别是冲撞了哪位贵人…”
“快找找看！”
是陈思娴的声音！还夹杂着其他几位小姐的议论声。
谢盈盈心头猛地一沉，暗叫不好。她们怎么会寻到这里来？是巧合，还是……她立刻想到陈思娴那双看似温顺实则时刻算计的眼睛。
来不及细思，那簇人影已经拐过廊角，赫然出现在不远处。以陈思娴为首，身后还跟着几位面生的贵女，以及…脸色不虞的谢瑜。她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周遭，瞬间就捕捉到了独自站在廊下的谢盈盈。
“呀，盈盈妹妹！”陈思娴率先惊呼出声，快步上前，脸上写满了“担忧”，“你可让我们好找，方才不是说不舒服去透透气吗？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僻静地方来了？脸色怎地如此苍白？可是哪里不适？”她一连串的发问，看似关怀备至，实则句句都将嫌疑往谢盈盈身上引。
谢瑜也皱紧了眉头，语气带着惯有的不耐与挑剔：“就是！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做什么？冲撞了贵人你担待得起吗？”
其余几位贵女也好奇地打量着谢盈盈，眼神中带着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一个庶女，独自出现在男宾也可能涉足的后园深处，总归是容易惹人遐想。
谢盈盈脑中飞速旋转。陈思娴此举，绝非好心寻找，分明是想坐实她行为不端、私下窥探的罪名，甚至可能……是想撞破些什么！她是否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风声？
绝不能被她们抓住把柄！
电光石火间，谢盈盈垂下眼睫，身子微微晃动，一手扶住额角，另一手虚弱地撑住廊柱，声音细弱游丝，带着显而易见的难受：“劳…劳烦姐姐们挂心了…方才确是胸闷得厉害，想到这边人少清净些…没想到吹了风，头越发晕得站不住…正想强撑着回去寻母亲呢…”她的话语断断续续，气息微弱，配合着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惊魂未定的神情，倒真像是突发病症、虚弱不堪的模样。
陈思娴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又被更深的疑虑取代。她目光扫过谢盈盈周身，似乎想找出任何不妥的蛛丝马迹。“原来如此，妹妹身子弱，确实该好生歇着。不过…”她话锋微转，“这园子大，妹妹一人在此，没遇到什么人吧？”她试图将话题再次引回。
谢盈盈心头一紧，面上却愈发显得茫然无力，轻轻摇头：“并未…这边一直很安静…只有风吹竹叶的声音…”她适时地又蹙眉咳了两声，仿佛连多说几句话都极为费力。
谢瑜早已不耐烦，扯了扯陈思娴的袖子：“既然找到了就快走吧！磨磨蹭蹭的，母亲该等急了！她自个儿身子不争气，怪得了谁！”
陈思娴见谢盈盈应对得滴水不漏，一时也抓不到错处，又见谢瑜催促，只得暂时按下疑虑，换上担忧的神色：“既如此，妹妹快些随我们回去吧，赶紧请个府医来看看才好。”
谢盈盈暗暗松了口气，知道暂时糊弄过去了。她柔顺地点点头，在几位贵女或真或假的关怀下，被簇拥着往回走。
转身离开的刹那，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远处假山叠石深处，一抹玄色的衣角一闪而逝。
她的心脏再次漏跳一拍，慌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那个男人…他还没走？他看到了刚才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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