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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票
凌晨两点，未关紧水龙头的滴嗒声混着斑驳墙皮上老钟的嗜睡声，陈患把头埋在枕头里，朦朦胧胧。
咸涩的海风突然穿透筒子楼发霉的心脏，是他从小闻惯了的海虾腥臭味，还有柴油直冲脑门的味道。
陈患看见长青穿着压在衣柜最里层的那条白色长裙，化了妆，长发散落在两侧。指尖夹着一张泛黄的船票，上面印刻着“海城---鹭港”。
“患患。”
长青侧头时，她耳垂上的星星叮当作响，笑着撩开被吹乱的发丝，往前了一步，身上只剩下淡淡的沐浴露香气，“一起去海城么？”
与十一岁的梦相叠，小陈患站在积水里，仰头去看母亲。
二十四岁的长青。
“长青…”
他朝母亲伸出手，却触到冰冷的栏杆。是探不出头的防盗窗。
渡轮汽笛突然轰响。
“妈…”
船票从她的指尖飘走，化作一只海鸥。
再次睁开眼时，他只听见了窗外的台风呼啸，还有和海风一样咸涩的泪。
陈患知道，海城是她二十岁就想去的地方。
码头，甲板，海，轮船。
这些东西利平市同样有，海城和利平市是两个极为相似的地方。但利平市是一个牢笼，海城是长青的妹妹埋葬的地方，那个地方只有春天。
他鬼使神差的翻身下了床，出了房门。
空气中只有风掠过建筑物时高低的呜咽。
闪电打过，他趁着间隙看见沙发上的那团身影。被子又掉到了地上，烟灰缸再次堆成了小山。
颓废样子。
“陈患。”
……
长青喊他，声音像被泡久了的茶叶。
“睡不着？那正好，过来给我看看这几个字认什么？…”
陈患慢吞吞移过去了，坐在沙发的另一头。
白炽灯又亮起来。
长青的食指重重点在一张旧报纸的“棠”字上，陈患松了松肩膀，想起“海棠”一词。
“tang，海…海棠，一种…种花。”
“嗯。”
”去睡吧，明天台风停后，买包盐回来。”
长青撩了撩头发，向后倒靠在沙发靠背上，“买粗盐，细盐腌东西不入味。”
她突然补充，侧头看陈患。
“还有，买点东西给你同学。”
“我听见了，”长青残缺的左眼被长发挡住，她笑了笑，整张脸都松下来，“所以没有必要。”
“多交点朋友，别也困在这里了。”
第二天台风过境，世界变成灰白色。
陈患攥着硬币踩过漫过好几层的污水时，几个邻居也拎着水桶下楼清淤。
“陈患。”
春天。
他怔愣了一瞬，偏头看见周浥穗正坐在堆成小山的救灾物资中间，左腿微微屈起，正侧身蘸着碘伏，为受了伤的志愿者处理伤口。
“早饭吃了么？”
周浥穗跳下三轮车车斗，朝他走去。
“橘茗的便利店昨晚被淹了，她让我送些吃的和日用品来这边。”
“楼梯有几阶松了，”周浥穗的一只脚踏进水里，伸出手，“我拉你下来。”
到了筒子楼外面的水泥地上，周浥穗注意到陈患手里的硬币，问道，“去买什么？”
“盐…”
周浥穗笑了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饭团塞到陈患掌心里。
“附近的小超市差不多都被淹了，先吃点东西。三轮车里有，我给你拿包。”
陈患还是双手托着饭团在愣神。
“粗盐对吧？”
“嗯…嗯，粗…粗盐。”
最后才回过神来，盐袋已经被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陈患低头咬了一口饭团，尝到了里面的梅干。
“谢…谢谢。”
防风堤的尽头堆着台风带来的垃圾。周浥穗忽然蹲下身在泡沫塑料里拾起了一支半残的秋海棠。
“利平市的秋海棠，开的挺早？”
周浥穗将海棠伸到陈患那边，用花枝碰了碰他的指尖。
“嗯…好…好漂亮。”
周浥穗笑了笑，“陈患，记得么？下周一就是碎星节了。”
利平市特有的节日，在每年的11月17日。源自沿海渔民古老的传说：夜海浪会卷来陨星碎片，拾取者将获得重塑记忆的机会，不管是遗憾还是悔恨，其都可以改变。
陈患吐了口气，点点头。“上次我…我没赶…赶上蓝泪潮…”
所以他也没有将带有愿望的纸条扔进漩涡，祈求新生。
“没关系，”周浥穗朝他伸出手，像做了无数次一样。“今年会赶上的，我们一起去看，一起重塑记忆。”
“…好”
两人掌心短暂相握。
远处传来志愿者的呼喊声，周浥穗在轮船的汽笛声中问他，“饭团好吃么？”少年往远处退了几步，“梅干是我腌的。”
他挥了挥手。
“下午学校见，陈同学。”
“好。”
陈患头一次清晰的回答了他，“周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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