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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缘下
在楼上吹风,隐隐听见小丫头唱歌。歌声连绵起伏好似群山。眼前没有山,只有蚊虫“嗡嗡”地飞,在明晃晃的灯下形成一团灰黑的影子。
“其实王甫是个不错的人。”
“为什么?”
“他帮过你,就算带着目的帮你也不错。我就不信这世上谁会无缘无故帮一个亳不想干的人。”粟娘说。
宋彤不说话。想到粟娘最近和那个叫赵敏求的皇室宗亲走得近。看得出那天初见赵就对她留了意,一个月找了好几次。
也好。红粉佳人开在富贵人家才开得长久,换到穷苦人家早趁着颜色鲜艳卖了,比如她们小时候被家人卖了来到金楼。
宋彤望着蚊虫团团黑影在灯火下聚聚散散,享受片刻光亮,到第二天早上尸体掉在地上,收尸人见怪不怪扫一扫,一簸箕倒掉。
粟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扶着栏杆的手上戴着一只青翠欲滴的玉镯子,玉色衬托着雪白的臂膀着实惹眼。“看看老妓就可以想到咱们未来是什么样。一想到前面是万丈深渊,时间的马车载着我们不停地往悬崖跑。唯一的解脱就是赶紧下车——找个人嫁了或者天下掉馅饼脱籍从良。”
“听着你似乎有合适人选?”宋彤打趣。
“哪有哦。”粟娘娇嗔地一甩团扇,扑了宋彤一鼻子玫瑰香。
她不主动说,宋彤不主动问。她对别人的私事没有太浓厚的兴趣,粟娘也说过她这点。正因如此后院几人有什么事都愿意找她谈心。
粟娘握着团扇柄翻来覆去玩,自言自语:“他对我不知道有几分真情?我听别人说他有未婚妻。正常。有没有有什么关系?我这种人生来给人做小。我又不做美梦要什么一世一生一双人,只要有人能让我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就够了。”
“谁?”宋彤不敢十分确定。粟娘众多追求者中不乏定亲的。
粟娘笑道:“是赵敏求。他送我生日礼物。我长这么大没人留意我生日。”
粟娘手上的玉镯叮咚作响。
送一只昂贵的镯子不至于动心,重要的是送镯子的人心里重视。
“我们总容易被一瞬间感动。”宋彤怃然。她也一样,因为王甫替她解围心动。像陈词滥调的戏曲演的那样,见到一个油头粉面的书生帮了点小忙就芳心暗许。还好她不是深闺小姐不谙世事,动了心就一发不可收拾,她始终留着心眼。
她画好一幅桂花折扇送给王甫作回谢。扇面用桂花香薰过。说不清是想引他注意还是只是精心准备礼物。
王甫很喜欢那把折扇,天天带在身上生怕别人看不到。宴上难免有人调侃。
宋彤微微发窘。他有没有妻子?万一有,人家看到会怎么想?但是像他这样的人有妾有情人再常见不过。即便有,说不定妻子早不以为意,反正他又不止一个女人。做正妻的太在意反而被夫君指责不够贤惠,哪像做情人光明正大吃醋调情,男人越发得脸以为自己魅力倍增。
宋彤倚靠在漆红栏杆上,任由风把额前碎发吹过来吹过去。正失神倏然有人喊她。
“彤娘。彤娘。”
宋彤茫然张望,一低头。楼下,王甫站在灯笼下抬头看她,笑着招呼她下楼。
“你怎么来了?”宋彤难以置信。
“人家找你有事呢。快去吧。”粟娘娇笑着拍了下她的肩,像怂恿她私奔。
王甫手上提着只大灯笼,昏暗中亮着一圈光晕,简直像提着一只月亮。琥珀色的光将他的眼睛照得更亮。
二人并肩走着。
夜晚的风呼呼刮着,金楼庭院内点起灯笼火把,夜白如昼。人走在一片黄澄澄的灯火下如泡在蜜酒里醉醺醺不真实。
宋彤笑道:“你怎么突然来了?”说曹操曹操就到。她歪过身子瞧他手里的乌木提盒,“带什么好东西,大晚上非得过来。”
王甫笑道:“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一些酒菜。其中一碟玉笋,宴上因为我吃空了一盏,何尚书留了意特意赉赏。这笋也不知怎么做的和别处都不一样。何尚书说是府上秘制的菜肴。我想你最爱吃笋,赶过来送给你。若是用完饭,翌日清晨就着粥吃也不错。”
他怎么知道自己爱吃笋?细细回忆想到上次宴席大家一起用饭,她什么也没吃独把一碗鸡汤里的笋全挑出来吃了。这么细小的事他居然记得。
“笑什么啊?”
“你这人真心细。”
“你的事我记得。”他含情脉脉地望着她,要从她眼睛里看透。
宋彤的心猛然一抖,撒下一把白糖渐渐化开丝丝甜涌上心头。
抛出一切情感而言,他很年轻二十出头就中了进士,人长得也出挑英俊,不可谓不是青年才俊。跟着他似乎是最好的出路。那几个追求自己的人里他是最好的。
宋彤垂着头看到他腰间挂着一只从未见过的香囊,鱼肚白的缎面上两只粉蝶追逐。
“好精巧的刺绣。”
他笑笑不说话,眉间凝固着欢愉的笑。
宋彤也察觉出一丝不对,那心头的甜盖上一层土,好像剥开一颗糖却掉在地上。
是他正妻做的。宋彤立马反应过来。别的伶人和自己一样不事针凿做不出如此精致的绣活。
后来才得知,他正妻是名门闺秀,何尚书侄女。本朝盛行榜下“捉婿”,抢着进士做女婿。然而对权贵人家而言,却是进士“自荐枕席”。朝中有人至少少走二十年弯路。为借岳父东风扶摇直上,拖到二十多岁成亲的举子不在少数,王甫自然不例外。
即便早有预料,得知他已有家室时宋彤的心还是被刺了一下。
回想起来,是不是他正妻对自己的报复?自己画折扇她便做香囊?他正妻知不知道她的底细?和一个金楼歌姬争风吃醋?宋彤不禁讪笑。任你名门贵女,终为男人自降身价。
仓惶的琵琶声断断续续,像女子在看雨打芭蕉,笛声如同守卫女子的暗卫,悄声而出,附和着琵琶声。
台上,宋彤穿着一身艳丽的绛紫裙装,腰下至胸口开着团团蟹爪白菊,整个人耀眼得就像秋天的菊风靡整座汴京。
台下,王甫衣冠楚楚端坐着品茗,看着同僚端着茶盏凝视台上,眼神中流露出赞赏的神色,微微点头。
他看着风华绝代的她吸走台下众人的目光,嘴上勾起得意的笑。
“喜欢就是完全的占有。 ”他微醺着靠在她身上,一双手情动地游走。
俩人暧昧有段日子。
宋彤心道:“你并不完全属于我。”面上笑着躲闪。他呼出热气带着名酒的回甘,滚烫的手完全罩在她手上。
手顺着脖颈往下遛被宋彤止住,从衣襟里抽出来。不同意。
他借着酒意抱着她坐在大腿上。滚烫的东西碰了下,蠢蠢欲动。宋彤连忙下来,脸儿羞成虾红,恼怒地瞪他。
他闷笑了声,手指轻轻点了下她鼻尖。
“傻姑娘。”
笑她不通人事。
唇接着跟上在她脸边连吻几下,寻着她胭脂红的唇。被她躲过。
显然没了意思。
他不说话眨着温润的眼睛瞧她,仿佛小孩子看大人望她首肯。
宋彤确已理好衣裳正襟危坐。窗外冷气吸入,整个人冷得像一块蓝色薄荷冰片。
好几次这样,终于连他也不耐烦。在她面前还是一如从前般说好话,背地里去找别人。
衣裳沾染从前没有的味道怎会没察觉?她不过和他正妻一样装聋作哑。
他新找到那个小歌女比她小几岁,有一双顾盼生姿的杏眼。俩人第一次见面,宋彤觉得她们俩长得很像。不是人长得一样而是都是一个类型。看来他钟爱这类长相。
坊间传闻盛起时,小歌女的肚子微微隆起,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只能娶进门。
李妈妈冷嘲热讽嘲她,钓大鱼鱼没钓到折了竿。
“至少没折竿。 ”宋彤道。
粟娘颇为诧异,没想到讳莫如深的床笫之事被她轻松说出来。
宋彤苦笑:“我们这种人哪敢赌?怀了孕人家不认,任你艳冠汴京在人眼里也成了破茶壶。”
金楼后院靠围墙角有一株枇杷树,每年大如鸡蛋的枇杷果缀满枝头却无人采摘,只因枝繁叶茂的树下一块凸起的土丘。乍一看并不明显。
有一天宋彤路过,淡然地望着那株满是枇杷果的树。树上鸟雀欢快地吃着果子。
“据说这里曾是一口井,曾经死过一个官妓。井就填平了。”
粟娘惊恐地伸脖子张望那块土丘,喃喃:“说是怀了孕人家不要她想不开就跳了井。罪孽!偏我成天路过这晦气。”
宋彤笑笑。“可能是讹传。”
“我们比烟花巷的妓女好一点。好不了很多。”官妓虽不至于和妓女一样在外接客,但岁月如刀逼着人攀高枝。官府养闲汉可不养闲女人。到了老了在哪张榻上等着受死,忍受病痛折磨苦苦呻吟也换不来一碗水。
“怎么会呢。”粟娘摸着手上碧绿的翡翠镯子像是极力抓住什么。
宋彤心道:“好心提醒你。别中了那姓赵的道。”如她每回回去都让阿秀服侍,故意让阿秀看见自己头发没乱。她们是待价而沽,可不能上赶着折了价。
“你和王甫。”粟娘咬着牙问。
“算是完了。”宋彤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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