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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
打那天起,我们就生活在了一起。
春天听万物复苏,用梅上收集的雪水细煎最好的明前茶。
夏日在院子里纳凉,把沙瓜扔到井水中冰镇,让萤火虫也跟着蒲扇一起摇晃。
秋天去田里收割,在池塘里撒上一把鱼苗,顺便留得残荷听雨声。
冬日去冰面垂钓,体验“双舟蓑笠妇”的生活,再在年末宣布新一年的开始。
……
斗转星移,周而复始。
时间过去了好久,久到鹤仙长出了第一根白发。
我用手细细捻着这一根白发,梳头的动作不过停了一瞬,就被她察觉到了。
她端坐桌前,望向镜子,面带忧愁:“万一我先走了,你怎么办?”
我假装毫不在意:“那我肯定再找年轻貌美的十八个姨太太,好好逍遥一把 啊。”
我还嫌不够,接着一边补充一边掰着手指头数道:
“首先呢,我大拇指的这位,是我的大姨太,她一定要贤良淑德,有包容之心,可不能像你一样天天吃醋、小肚鸡肠。”
她给面子地鼓了鼓掌,语调真诚谦虚地发问:“然后呢?”
我也很给她面子,毕竟这是相互的嘛。于是我骄傲地点点头,继续“胡说八道”:
“然后啊,位于我食指的二姨太要体态丰满,中指三姨太要小家碧玉,无名指四姨太要媚骨天成,小拇指五姨太要娇俏可爱。接下来换右手,大拇指六姨太要雍容华贵……最后,第四只手的无名指十八姨太要不食人间烟火!”
她翻了个白眼,冷冷哼了一声:“你最好是。”
什么话?看不起我?
我们又闹了起来。
……
结果真的到了那一天。
鹤仙躺在床上,两鬓斑白,用枯瘦的手抚摸着我一如初见的年轻面容,末了又颤颤巍巍地递给了我一封信,嘱咐我等会再看。
我紧紧握着她的手,珍惜着最后的点滴谈话,以及她属于活人的最后点滴温暖。
但不管我怎么把分钟换算成秒钟,再把秒钟换算成微秒,再把这些最后换算成皮秒,都不能拖延时间。
不管阎王会不会时间换算,不管他能不能听见我的胡扯八道,他都不会号召下士为此停留步伐,也不会因为我的歪理划去生死簿上鹤仙的姓名。
短暂清醒时刻的结束,似乎就昭示着“回光返照”的完成,不一会儿她就没了气息。
心率趋于直线。
我曾经被鹤仙调侃的“硬嘴”也趋于直线。
相遇是否就注定了离别?
……
操持完葬礼,我又回归了一个人的生活,总算有时间,也足够有勇气,拆开这封信。
信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只有一行字:
“你不许来找我,你要好好活着。以及,忘掉我吧。”
我盯着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双眼模糊。
平日里鹤仙最重笔墨平直,而这封信上的字迹却有些虚浮歪扭,她握着笔的手,该有多么无力……
此时此刻,我很确信。
永生是一种恶毒的诅咒。
我捧着信,头一次恨鹤仙的聪明:“不就是好好活着吗?谁不会啊?”
其实我还有一个特长,那就是是嘴硬,我特别擅长嘴硬。
在过去没有鹤仙的漫长岁月中,“嘴硬”成为了我独自对抗外界恶意的保护伞。
我能够把我异于常人的外貌称作“天人之相”;我可以把我有时过于迟钝的反应能力当做“大智若愚”;我能用近乎“自损一千”的方式对抗这“不足八百”的恶意,只为了维护我这可怜的自尊心。
于是我习惯了。
是的,我是一个擅长活着的人,这固然没错。但与此同时,我也是一个嘴特别硬的人。
到了什么程度呢?
我擅长活着,所以能够活得比她还要久得多——与天地同寿;我特别嘴硬,所以在她每每戳破我“外干”的外表时还保持镇静——虽然对此,她往往只是看破不说破。
但是最后一刻我没有嘴硬。
那日,鹤仙躺在床上,在清醒与糊涂之间,她问了我一个问题:
“我会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吗?”
那双往日里凝聚了万千星辰的眸子仿佛碎成了一片片星光。
破碎的。残缺的。
仿佛只要我点一下头,她就会变成那只死在了舞台中央的天鹅。
别说我的答案是否定的——即使退一千步、一万步,我也还是这个答案——就算换个问题——即使是我不能同意的问题,我又怎么能舍得让她这样伤心呢?
我连忙摇了摇头,头一次不再嘴硬——“不会的!因为我爱你,爱到我生命的停止点。”
鹤仙释然地笑了笑,仿佛又察觉到了什么,在弥留之际开口:
“我爱你,我要和你再见面,用我的灵魂……和你在宇宙的终结再见面……”
再次回忆起那日。
心律图上的直线仿佛化作了一把利刃,不需要什么淬毒的旁门左道,只用这最直接最简单的一招,便狠狠地贯穿了我的心脏。
眼前是一片模糊,大颗眼泪砸在我与鹤仙十指相扣的指缝间——她的手已经凉了。
原来,很久很久以前的那日我躺在她的怀中,她是这样的感受吗?
只是那日的我还能康复,今日的她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我是真的爱她。
爱到愿意遵循她所有的话。
除了最后这些。
因为,我真的很爱、很爱啊……
我亲爱的爱人呐!
那日,我杜撰的“十八姨太”的特质是“不食人间烟火”,而我希望你——
从此的每一世,都“拥有一切美好”。
我离开了院落,寻找着能人异士,终于找到了“灵魂献祭”的方法。
我向神明俯首,方知你原是那日女郎,慨叹你我絮果兰因,庆幸你我仍能重逢。愿以我的灵魂为代价,燃烧这魂魄之灯——
许下这个心愿。
愿你来世,盛开如花。
遇你今世,我已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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