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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许家村,与新渔镇的街面中心只隔了一条街。许辉,许家村老许家的孙子,六七岁的样子,个头不高,一众小朋友中他靠肤色打眼,黑不溜秋的,跟个泥鳅似的,也靠调皮捣蛋出名,犟的时候村里人说他是八头牛九匹马都拉不回来的。许辉有个姐姐大三岁,叫许懿,不过姐弟感情并不很亲近。
老许不识字,一辈子唠叨自己吃了没文化的亏,他育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许辉的父亲许家栋是最大的孩子,小名是大妹,寓意好养活。他初中毕业没能赶上继续学业,做了六七年的体力活就成了家,生了两个娃。许家栋有股劲,眼看着新渔镇出去的青年不少,他和老爸、老婆一合计,估摸着留在本地没有赚大钱的好光景,九十年代初就带着老婆外出做生意了。这一走,回头路就少了。
许家栋与林秀珍夫妇为人质朴厚道,肯吃苦,讲信用,在异乡靠从街边售卖打火机、儿童气球、女士衣服等基础买卖做起,再到租房开店售卖日常百货攒了一笔钱,最后夫妻两买了店铺销售家电产品,由小到大,竟把生意给做红火起来了。生意一旦立起来,时间就不是自己的了,即使雇了几个小工,夫妻两依旧凡事亲力亲为,从早到晚守着店。只可惜他们立本的地方,离着家乡新渔镇有着十万八千里,夫妇两只好把女儿许懿放到外公外婆那边,那边女孩子多,可以一起带,把儿子许辉放到爷爷奶奶这边,隔壁两个叔都上了大学,靠着分配一个去了市里的单位,一个留在镇上教书,孩子留在老家也算是有个照应。
那个年代在大部分人仅满足温饱的情况下,他们夫妻两靠着买卖算是小有名堂,九十年代中期平均日收入就达到了一千多人民币。夫妻两都是苦日子过来的,不铺张不浪费,衣着朴素,也不追求任何形式的讲究与做派,赚来的钱攒一攒,攒到一定份头又买一家店铺,一部分店铺当自家家电的分店,一部分店铺出租出去,一年到头忙忙碌碌停不下来。
那年头对于在远方做生意的人而言,奔躺家不容易,虽不至于跋山涉水,但是铁皮车中转到这又中转到那,两三天在路上那都是打底的,林秀珍晕车得厉害,每次回趟家就虚脱掉半条命,再加上任何节假日都是店铺里生意最好的日子,他们夫妇舍不得在这几天闭店,因此常常几年回不了家一次,只靠着书信和照片与老家保持并不密切的通信来往。这些信封包裹先是寄到市里小叔上班的单位,再由小叔月底回村带过来,许辉每每收到包裹,还是会觉得新鲜与快乐。
许辉就这样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他是个野放的娃儿。爷爷祖上中农,在本该还能念书的时候却选择了放牛,质朴了大半辈子,他不识字,但聪明灵巧,能用竹子编农具,像家里的晒笤,竹篮,扫帚,簸箕,畚斗等这些干活的玩意儿全靠他自己手工一上一下一弯一绕编制出来。爷爷奶奶经历过一碗稀粥治病的艰苦岁月,在粮食充裕起来的时候,日常生活更是与勤奋两个字分不开。他们撑船划桨去前后村运输物品,种田种菜养牛养猪赶鸭子……老夫妇几乎没有闲下来过,爷爷亲手编制的竹椅,他连坐在那扇扇子的片刻悠闲都不曾享受过。至于孙子,孩子野,自己忙,随他去吧,新渔镇的哪个小孩不是这样长大的呢?
许辉的童年岁月,玩泥巴,钓青蛙,弹弹珠,招猫,逗狗,他拿着一根竹子和绳子,绳子的一角系着天牛的一边触须,另一角系在竹子上,他趴在泥土地上,看着天牛被束缚住绕着竹子一圈圈地转就呵呵笑个不停。许辉很小的时候就会划桨撑船,小小的身子大大的力气,爷爷的船是个运输物品的工具,在许辉的眼里就是个可以操控的大玩具。爷爷家门口是竹子和树,树的前面就是一条河,许辉自学了憋气和狗刨。许辉在陆地上,田野上,爷爷的小船上,无所不为,无事不欢。闹得累了,偶尔静下来的时候,许辉就躺在秋收后的稻谷堆上面高高瞧着二郎腿,嘴边是一根狗尾巴草或者随手摘的一朵牵牛花,爷爷的大草帽盖在脸上,耳朵里是知名的或不知名的鸟叽叽喳喳的叫声,他望着蓝蓝的天一躺就是好几个小时,有时候干脆睡在那,从天明到天暗,直到奶奶在村口喊吃饭,爷爷奶奶养得狗大黄一听到叫唤就眨巴着四条腿这边嗅嗅那边瞅瞅,揪出了许辉,咬着他衣服的一角还拼命摇尾巴。
隔壁两位叔叔都是大学生,小叔去了市里的单位上班还娶了妻就在那安了家,常常几个月回不了一次新渔镇。隔壁二叔是新渔镇镇上一所学校的老师,有时候难得逮着许辉就教他数学,不过大部分时候二叔是逮不着许辉的。许辉虽调皮好动活泼,天资很小时候就显现了,尤其是换算方面一点就通,他五岁能换算一千以内的加减法,他爱奔跑,爱顽皮,田野上的蟋蟀,电线杆上的鸟,树上的知了,河边石板台阶上的蜗牛,都是他的玩伴,是他童年生活的一部分。
许辉到了入读的年龄,隔壁二叔果断定论他已经达到了二年级的水准,不用入读学前班,可以直接入读小学一年级,日后看情况是否跳级。因此,许辉跨过了学前班直接入读了靠近许家村的甲西小学,他的生日也晚,比班上的同学普遍小个一两岁,也不显个头,就这么开始了学习生活。
虽然生活悠闲自在无忧无虑,小小的许辉也会思念远方的父母,也会将父母寄过来的照片看了又看。那会邮寄物品的时间很慢,许辉又比一般的小朋友爱窜爱跳,常常裤子的膝盖破了,衣服裂了走线了,袜子脚指头撑出几个洞了,他一个人的时候是不在乎的,可是入了学,尤其是脱了鞋子量身高定校服的时候,他黑黝黝的脸蛋难免泛了红,他有些不好意思,拼命蜷缩着脚指头,不想被别人看见袜子上的洞。不过等量完身高,穿好鞋子,他又是一个自由自在的许辉。
农收季节,爷爷奶奶更加忙碌,也许是遗传了父母经商的头脑,小小的年纪又有着计算上的天赋,虽然玩归玩野归野,许辉还是会趁周末帮爷爷打打下手。那时候,除了固定的菜市场售卖种好的瓜果蔬菜,爷爷还会划船去前后村人流多的地方叫卖,也会骑着三轮车走街串巷沿村叫卖。小许辉坐在三轮车的一边,上桥的时候就下来帮爷爷推三轮车,有人来的时候就帮忙套塑料袋,上称,找零。小许辉很小就会用称,几斤几两,几块几毛,脑袋门儿清,他的嗓门响,举手投足利索麻利,是个合适的帮手。爷爷地里走不开的时候,小许辉就自己骑着三轮车沿村叫卖,爷爷也放手让他干,但是不让他走远,只在前后村晃晃。
那一天是个周六,一年级的课程对于许辉乏味得很,他早早地就等爷爷收好菠菜,笋菜,枣瓜,辣椒,番茄,茭白,每个蔬菜都放在分类好的竹篮上,爷爷嘱咐他早点回来,卖剩下的就自己吃,许辉应声好就骑着三轮车出发了。前后村看见小许辉已经不惊讶了,也乐意从他三轮车上买点应季的瓜果晚上煮了吃。这天临近中午,还剩几斤的茭白和笋菜没有卖完,许辉吃了两个番茄垫了垫肚子,决定继续往南边村子骑,这一骑就骑到了陈家村。
徐莲花刚吃完午饭,陈耀已经坐在前面房间的缝纫机上,这日也早已挨了不少的骂。每个周末,小小的陈耀有做不完的衣服,她被禁锢在这一方四角天地,哪都去不了,这是她花了徐莲花的钱读书的一部分代价。徐莲花的邻居看到小许辉的三轮车叫卖,便买了些茭白,因为剩的数量不多,小许辉便宜了点卖了出去,邻居一看便问徐莲花要不要买完,茭白个头大水灵,一看就好吃。
徐莲花的缝纫机就在窗前,她探头一看,是个小男孩,刹那就有了心思,她拉开左边缝纫机的小盒子,里面有几个硬币,三四块钱,其中一个是儿子陈勇的游戏币,她将几个硬币叠在一起,将陈勇的游戏币放在中间,走了出去,笑道:“来四块钱的茭白。”
小许辉称好四块钱的茭白套好塑料袋就递了出去,徐莲花脸不变心不跳地提好袋子就进了家门。
大功告成,小许辉停在原地,清点着这次售卖瓜果蔬菜收到的现金,他将纸币由大到小一张张叠好放在塑料袋里,又将放纸币的塑料袋放在奶奶给的布袋里,布袋里装满了一块,一毛,五毛的硬币,这一掂量,沉甸甸的,还不错。小许辉最后拿着这四块钱的硬币准备一起放入布袋,他一拿起,立刻就觉得不对劲,中间这个硬币很明显窄了一圈,这不是一块钱的硬币,小许辉将四枚硬币放在手心平摊开来,果不其然,这一枚是游戏币,游戏币他哪能不认识。
许辉觉得不是滋味,但是他不知道这个人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他走到徐莲花家门口,礼貌又大声说道:“这个硬币不是一块钱,你换一个硬币吧?”
坐在徐莲花大缝纫机旁边的小缝纫机上的陈耀,闻着声抬起了头,她看着小男孩手上举的这枚硬币,第一眼这个男孩怕不是儿歌里的泥娃娃吧,怎么能黑成这样?第二眼这不就是陈勇的游戏币么,徐莲花最近嚷嚷陈勇去游戏厅的时间太多,要断了他每周两块的零花钱,还没收了几个游戏币。眼下她竟然把儿子的游戏币充当一元硬币给人家卖蔬菜的男孩子,陈耀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手脚却没停,继续踩着缝纫机,咿咿呀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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