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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韩琛这个人,身上有种难以撼动的完美绅士主义,他会绅士地替她剥虾夹菜拉车门;记住她的口味爱好;记住她晕血洋桔梗过敏。
甚至有一次,韩琛的助理送来一条,她随口夸赞的杂志模特佩戴的一条宝石项链。
那条项链价值连城。
她无比惊讶,后来再问起这件事,韩琛也只是漫不经心地笑笑。
用餐、穿衣、就连社交,韩琛都做到一丝不苟,就如现在,他约会选的这家西餐厅,无论是餐具,还是氛围,都和他西服上的钻石袖扣相得益彰。
王后魔镜样式的金色小餐盘,托着芝士鱼子酱前菜;爱马仕餐盘放朗姆坚果奶酪塔塔。她尝了尝,鱼子酱咸鲜,坚果塔塔干巴,品不出什么风味。
韩琛坐在对面,安静听她说话,偶尔笑着点点头,以示回应。
前菜上完,就到主食了,轩尼诗白兰地、澳洲和牛肉眼牛排、芝士焗龙虾意面,饭后甜品依旧是她喜欢的百利甜酒冰淇淋。
最后一道菜肴盛上来时,楚迎望着熠熠生辉的骨瓷盘,冷调的餐厅,一丝不苟的韩琛,总觉得盘子冷冰冰的、刀叉烛台也冷冰冰的,就连牛排和龙虾也都是冷的。
她思索了一会,就在这时,韩琛开口了:“下个月,公司那边会到东南亚那边谈一项专门的医药合作,主要是引进一种新开发的药物,她泰那边,按摩体验很不错,现在那边气候适宜,你最近状态不好,正好出去透透气。”
楚迎没什么反应,韩琛微笑道:“我们交往那么久,还没有一起旅行过。”
楚迎沉默了,倒不是她不想旅行,因为她的顶头上司,主编文森特是个刁钻又难搞的德国佬,想出去旅行,至少得拿出个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
再说她也确实需要出去走一走,不知为什么,她最近噩梦频发,每晚难以入睡,那押入记忆深处的噩梦常在她睡着后,如同藤草一样,缠裹她,在她心脏上疯狂生长,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昨晚,她又不出意外地梦到那个屠夫,这次在她的梦里,屠夫换了一种玩法,她梦见那个人逮住她,却并不杀她。
他将她拖出来,扔到沥青炉前,欣赏她涕泪横流、匐地求饶的丑态,看她丑态百出,他似乎满意极了,大发善心给她一分钟时间逃跑。
只要再多一点点思考时间,楚迎就会明白,她目睹了整件事的经过,作为全场唯一的目击证人,屠夫怎么会放过到手的羔羊?
然而她还是从心底生出绝处逢生的狂喜,一分钟或许能为自己争取活命机会,拔腿就跑。
她还跑出去多远,那男人却在她背后,毫无预兆地开枪了,他没有遵守一分钟的承诺,子弹射穿她的心脏,顷刻间,尸体软在地上,她眼不瞑目,死前拼命想看清那个暴徒的脸。
可是她看到的,永远是一团火光。
她和被杀掉了尸体一块进了沥青路,上千度的高温溶掉她的皮肤,把她美丽的长发烧成一把灰,她的灵魂被困在黑沥青中,连同被扔进去的亡魂。
楚迎一想到那个屠夫,便会无法自拔地勾起回忆,人像被勾了魂一样,魂不守舍的,韩琛叫醒她:“想什么呢?快计时了,观景台看烟火很方便,我们去那吧。”
楚迎跟韩琛来到Lumca餐厅外景走,站在Lumca观景台时,她心中感慨,韩琛做任何事真是把细节拉到极致。
Lumca在菜肴方面的创意或许算不上一等一,但它的观景台地址,却是极讲究,站在上面整个外滩江风貌一览无遗。
烟花庆典人山江流,尽收眼底。
Lumca在银座最顶层,而银座对岸,就是海市鼎鼎有名的八角楼,这时已近新年,人们在倒计时:“十、九、八、七、六……”。
随着八角楼敲响浑厚嘹亮的钟罄声,烟花在外滩江上空绽开,璀璨夺目,光彩耀眼。
万千气球飘到银座上方,如鱼贯涌出,韩琛揽着她的腰肢,在这万人之上拥吻她,他的手指插进楚迎的头发里,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仿佛这世间一切美好为她奔赴而来。
韩琛吻得上头,楚迎却在这时打断了他,捧着他的脸,认真道:”我们私奔吧。”
“什么?”韩琛怀疑自己听错了,再次确认,仍是好脾气地笑着问她。
楚迎捧着他的脸,郑重道:“我说,现在,和我私奔吧,我们去逃课,去浪迹天涯。”
韩琛:???
“不好,这里要坍塌了。马上跟我走。”她这样焦灼又真切,仿佛真到了世界末日。
没等韩琛还没反应,她已经拉起他的胳膊,跑出餐厅,他们溜得这样快,路过门岗的时候,乔助理恰好在同服务生小姐调笑,服务生小姐被逗得捂嘴娇笑。见他们风风火火跑路,乔助一副见鬼了的表情。
在楚迎营造世界崩塌,我们手牵手逃亡的巨大幻梦消失后,西装革履,连发丝都精心打理过的韩琛出现在人头攒动的街头时,面对车水马龙的街头,其实是有一丝无所适从,和微微不自然的。
这样的无所适从感,源自他设定好的程序被临时更改,带来的不适,就像他的主场在傲视外滩江的摩天大厦。
习惯了发号施令,主宰众生的人,被迫潜于茫茫人海中,总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失措。
韩琛的战场在大厦,楚迎的战场在万千平凡烟火中。她牵着韩琛走在人群中,坦率自得。
她甚至递给他一支红玫瑰,餐厅下来,她从门廊顺带折下来的,掐掉花茎,微微侧脸,示意韩琛别在自己鬓角边。
韩琛果真帮她把花别在鬓角,他的头凑到楚迎耳边,神色专注认真,她就在这时,忽然福至心灵,趁机偷偷瞄了瞄四处,见无人在意他们,轻轻踮脚,蜻蜓点水般,在韩琛唇上啵了一口。
窃吻偷香。
这一下给韩琛亲懵了,他猛地睁大眼睛,只见楚迎状似若无其事,闲闲地看向别处,仿佛刚刚吻他的,另有其人一般。
见韩琛还没回过味来,楚迎噗嗤一下就笑了。
“笑什么?”韩琛木木地问。
楚迎憋住笑,摇摇头,“笑你可爱呀!”
韩琛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可爱?”
楚迎没回答他,而是扶着韩琛肩膀,微微踮脚,与他鼻梁相抵,在他额头上,烙下一个吻。
天知道,在楚迎眼里,这样的韩琛有多可爱。就连难得露出这板板的、呆滞的、彷徨的一面,都无比有趣。
他的一言一行,永远像最厉害的程序员写好的代码,一丝不苟,完美无缺,就连约会流程都和流水线批发得一样完美,像笔直的跑道。
可哪有人是完美的?
韩琛已经是座坚不可摧的冰山,她如果也是另一座和他遥遥相对的小冰山,两座冰山在一起,还有什么乐趣可言?
点燃他,打破了他坚如城堡的壁垒,高不可攀的冰川四分五裂,化作涓涓溪流,这才有意思。
而楚迎也为自己窥见韩琛的另一面,感到轻微满足。
他们在外滩江散步,相互依偎走在人声鼎沸里,夜下灯火,极为醉人,像人世间最最平凡的男人女人。
她皮肤这样白,又常年保持运动,一米六七的身材,消薄却不干瘪,体态极出挑,配上长卷发,红玫瑰,有种上世纪香港美人的风情。
韩琛一八五的身高,腿长气场强,在人群里,简直降维打击,不少和男友出来跨年的女孩,捂嘴爆叫,身旁的男生多少自惭形秽,赶忙拉走自己女友。
俊男美女的组合总让人移不开眼。
楚迎轻声问:“你有小名吗?”
韩琛迟疑了下,艰难开口,道:“有,叫囡囡。”
“囡囡?”楚迎眨巴眨巴眼睛,试探性叫了声,韩琛幽幽地,旋即开怀大笑,“囡囡,好女孩的名字,哈哈哈哈。”
她笑得捧腹,全然不见,旁边的韩琛目色哀怨,满目谴责,她笑了一会,于是平静下来,微微笑道:
“囡囡,我给你变个魔术好不好?”
语气坦然真诚,双眸璨若明星,看得韩琛心中一动,一时难以招架。
她抓起韩琛的右手,在他不解的目光中,从他手心虚抓一点空气,放到自己左手手心里,握紧成拳,右手手指绕左手拳头上方两圈,然后深吸一口气,轻轻一吹。
在摊开手时,一枚小小的、亮晶晶的男士对戒,安安静静躺在她掌心里,上面的图案,她改了两个晚上,最终拍板这一款,找工匠打造,仿佛一只易碎的蝴蝶。
一瞬间韩琛望着她手心里戒指,眼里闪过诸多情绪,疑惑、震惊、不解,直到他看到,楚迎右手上戴着,一模一样的铂金戒指。
“求婚。”楚迎简洁明了,直截了当地替韩琛戴上戒指。
她甚至叹了口气,今天的跨年夜,她以为韩琛早早准备好的约会,是要向她求婚来着。
她为此兴奋了一把,甚至另外准备了一对交换戒指,直到餐厅吃饭,侍者送上一条项链,价值甚至比上次杂志上看到的那条,更昂贵,更耀眼。
楚迎叹叹气。
韩琛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微垂着眼,沉思着。
不知道此时的他在想什么。
外滩江游轮会就在此时发出汽笛,一艘百年巨轮,径直驶来,周围一圈人发出惊呼,楚迎的注意力也被豪奢庄严的巨轮吸引过去,脸上浮现喜悦惊叹之色。
全然没有注意到,韩琛的变化。他的神色,他的表情,似乎没有她想象中的惊喜,
海市的跨年夜就在此时,随着玛丽女王1号入场,跨年狂欢正式拉开帷幕。
他们在外狂欢了大半夜,回江山路上,她坐在韩琛开的车里,降下车窗,把手放在窗外,看着韩琛,温柔而疲倦。
楚迎看着韩琛,目光迷离,“怎么了?”韩琛轻声细语问她。
楚迎笑笑,道:“没什么,有点累了。”
韩琛没再说话,只是默默提速。
楚迎当然不是累,她只是望着眼前的青年,一遍遍确认,他是活生生的人,是她的男友、她的未婚夫,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会是她孩子的父亲。
韩琛爱上她,仿佛是她做的一场梦,白马王子爱上灰姑娘的戏码,真实上演,虽然楚迎并不觉得自己是个需要等待王子拯救的灰姑娘,仍然美好得叫人觉得不真实。
当车子停在江山门口,楚迎越过中控台亲吻韩琛,当他温热唇贴着她的唇时,她才感觉一切都是真实的,活生生的韩琛就在她眼前。
否则这样万里无一的爱情,乍看之下,像极了一个人临死前的幻想,仿佛圆了这个梦,厉鬼平息怨气,便甘愿上奈何桥,投胎轮回。
她这么想着,很快便就到家了。江山小区一百四十平公寓,两居室、一间书房,一个衣帽间,不大不小,很符合建筑心理学上的人类亲密尺度。
刚到家,韩琛就在玄关处拥吻她,楚迎也轻轻踮脚回应这个吻。
两人像跳交谊舞,缠绵着到书房。
韩琛的书房很是考究,空间宽大,放置书籍的书架和日常办公的书桌,清一色用的北欧顶级家具品牌,原木古漆,平整利落。昏黄灯光下,相比其他区域的随意,这里更像是他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
韩琛这个人活的很奇怪,他的气质言谈,包括他所拥有的知识,一点不像现代高强度上网冲浪的二十七岁年轻人该有的活跃花哨,他不爱上网,甚至不知道近几年流行的歌曲、网上的红人。
他像一个时间化石,被树脂封存起来的昆虫,完整保留了手写信年代的知识气质。
他将她压在书桌上亲吻,吻着吻着,桌上的文件信件等等散落了一地,就在韩琛吻得干柴烈火时,楚迎反手拽过他的皮带,在韩琛诧异的眼光中,她上位压下了他。
她的吻落在嘴唇、耳垂、心口,最后落在韩琛后背上,韩琛也因这个吻,神色骤变,背后的皮肤肌肉微微紧绷,动作凝滞。
她已不是第一次吻他的背,然而每当她吻向他时,韩琛总会下意识地紧绷,微感羞耻,想要逃离。
韩琛除了脸长得好看外,因为常年健身的缘故,他在Crossfit和MMA拿过不错的奖杯,手臂和腰腹间的肌肉线条,起伏喘息,有股极凌厉的美感。
但。韩琛的整个后背,却满是密密麻麻的伤痕。
深浅不一,交错纵横。
像是打人者怀以极强的报复心理,一心一意要被打的人牢记教训,永生难忘。
楚迎第一次看到韩琛后背的瘢痕时,很吃惊很意外,她当时摸着韩琛后背的瘢痕,问他那些伤痕的由来,韩琛沉思了一会,承认这些伤痕来自他十五岁时,犯下的一个错误——
“打碎了一件父亲的心爱之物。”
楚迎感到诧异,倒不是因为震惊老子打儿子会下如此狠手,而是惊讶于韩琛轻描淡写的神色语气。
说这话时,韩琛神色自若,仿佛说的是一件,诸如打碎个碗,小孩子调皮磕破脑袋,这样的小事。
接着他又说道:
“父亲很生气,他命人把我拖进小黑屋,我在那里跪了三天三夜。我那时候饥饿交加,以为自己快死了,有人给了我半碗水一个馒头。我狼吞虎咽下去,靠这个熬过那三天。”
“熬到第三天,我父亲从外面回来了。他拉开门望着跪着的我,眼神冷漠,我不知道他想对我做什么。从他冷漠的表情里,我觉得害怕。果然他让人拿来一条白布,用布条缠住手,让下人取来藤条,在那里活活打了我一整夜。”
楚迎摸着这些瘢痕,心惊肉跳,光滑整洁的皮肉上,爬满凹陷交错的瘢痕,这些瘢痕扭曲、丑陋,如同蠕动的蚯蚓。
过了十几年,依然触目惊心。
什么错值得一个父亲往死里打自己儿子?
一件东西能比人命来得宝贵?
何况还是亲生儿子。
“后来他把我丢到国外,十几年不闻不问,应该是希望我死了才好。”韩琛冷漠的语调,听得楚迎心里一寒。
关于韩琛家庭,楚迎了解得不多,他不愿意多提,她也就不问。
七岁丧母,十七岁被父亲打个半死,又被扔到国外过了七年。
成年后的第一个礼物就是回国为老年痴呆的父亲善后,和各方虎视眈眈的人打擂台。
很难让人想象,这种经历会造就什么样的人格缺陷。
反社会人格?NPD?
她没有在韩琛身上嗅到一丝一毫,相反韩琛富有爱心,情绪稳定且健谈。那只美短至今被养在家里。楚迎叫她星期六,是个乖巧漂亮的女孩子。
在楚迎眼里,韩琛不是没缺点,而是和大部分男性的缺点、劣根性刚好错开。
一个男人饭做的怎样?好吃算不算优点?难吃是不是缺点?这个有待辩证。
楚迎认为,好吃是优点,难吃也不是缺点。
但假如那个男人在外面偷吃,才真是无药可救了。
而韩琛恰好完美避开这些劣根性,他懂她的需求,且付诸实践。
所以,她有什么理由不选择韩琛,要去和那些浸淫在酒色财气的男人缠斗,赌他们所谓的真心呢?
甚至在发现韩琛的蓝胡子秘密时,楚迎就在那一瞬间,和这个男人共情。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或许是天性赋予的母亲本能在发挥作用。他们的每一次床上交锋,她都会一遍又一遍地亲吻这些伤痕。
她甚至产生了一个隐秘的内心照白,这段被韩琛深埋于心的不堪过往,被驱逐的经历,造就了韩琛幽深的性格,如今对她坦诚布公,这是否是他们关系的重要基石?
人人都幻想,自己在感情里,穿的是世上最独一无二的水晶鞋,楚迎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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