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绘春山

　　清晨六点半，宿舍区还沉浸在周末的慵懒中。走廊外只有零星几个备考学生的脚步声，洗漱间传来断断续续的水声。

　　宋晓却醒得异常清醒。

　　他几乎是瞪着天花板，听着自己的心跳在胸腔里不规则地跳动，才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枕边那支造型古怪的"心想事成笔"。

　　笔身上的暗银色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那些神秘的符文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而右下角那个鲜红刺眼的数字"0"，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褪去，最终彻底消失在金属表面，不留一丝痕迹。

　　结束了。

　　整整七十二个小时的混乱，终于画上了句号。

　　宋晓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一种难以言喻的解脱感席卷全身。他终于不用再面对沈墨那些令人窒息的举动，不用再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那些过分的关心，不用再被全校用异样的眼光注视。

　　自由了！

　　他几乎是雀跃地跳下床，脚步轻快地走进卫生间。冰凉的水拍在脸上，带来前所未有的清醒。他甚至有心情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睡乱的头发——看，没有沈墨的"特别关照"，他依然能照顾好自己。

　　然而，这份重获自由的喜悦，在推开宿舍门的瞬间戛然而止。

　　熟悉的薄荷清香扑面而来。

　　宋晓猛地后退一步，心脏不自觉地收紧。

　　门口，沈墨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身姿挺拔如松，手里拎着那个熟悉的早餐袋。晨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表情是宋晓久违的冷淡与疏离。

　　"给你的。"沈墨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将早餐递了过来。

　　宋晓愣在原地，目光在早餐袋和沈墨的脸上来回移动。这场景与过去三天如出一辙，但沈墨的眼神却完全不同，没有那种专注到令人心慌的温柔，只有公事公办的冷漠。

　　"笔失效了。"宋晓小心翼翼地提醒，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沈墨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甚至没有落在他身上。"以后别再做那种无聊的事了。"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距离感，"早恋影响学习。"

　　说完，他径直转身离开，背影挺拔而冷漠，与过去三天那个温柔体贴的沈墨判若两人。

　　宋晓拎着早餐站在原地，心里的那点期待瞬间被怒火取代。这算什么？用完就丢？合着这七十二小时只有他一个人在认真对待？

　　他愤愤地咬了一口三明治，决定从今天起彻底划清界限。

　　但命运总是喜欢开玩笑。

　　下午在操场，宋晓被林疏拉着散步。这位宣传委员今天别了个新的星星发夹，平添几分灵动。

　　"所以，笔真的失效了？"林疏眨着好奇的眼睛，"沈墨真的恢复正常了？"

　　宋晓含糊地应着，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篮球场。果然，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场上训练，动作干净利落，但表情淡漠，与队友的互动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看，真的正常了。宋晓想，心里却莫名有些发堵。

　　训练结束，队员们陆续离场。沈墨却突然开始绕着空无一人的球场奔跑。一圈，两圈，三圈......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的球衣，他的侧脸紧绷，眼神执拗得可怕。

　　"他怎么了？"林疏惊讶地睁大眼睛，"训练不是结束了吗？"

　　宋晓盯着那个近乎自虐的身影，突然想起卖笔学长说过的话——"效果越强反噬越怪"。难道这就是笔的副作用？被压抑的感情正在反噬？

　　晚饭时宋晓食不知味，满脑子都是沈墨奔跑的身影。他烦躁地划着手机，最终什么也没发出去。

　　深夜，宋晓被窗外的异响惊醒。他屏息靠近，猛地推开窗——正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沈墨悬在窗外，手指紧扣窗沿，球衣被汗水浸透。

　　"你疯了？这是二楼！"宋晓压低声音，心脏狂跳。

　　宿管的手电光扫过门缝，宋晓来不及思考，一把将人拽进来塞进被窝。

　　狭窄的单人床上，两个身体紧贴。黑暗中，沈墨的心跳震耳欲聋，呼吸灼热。

　　"宋晓......"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好像......真的不对劲。"

　　他抓住宋晓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的跳动如同困兽。

　　"这里快要炸开了。"
　　"怎么办？"

　　宋晓怔住了。掌下是失控的心跳，眼前是沈墨从未显露过的脆弱。

　　笔的魔力消失了，但有些东西，才刚刚开始。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宿舍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

　　宋晓睁开眼，第一个感觉是窒息——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物理上的。沈墨的手臂横在他胸前，沉得像是灌了铅。两人的腿交缠在一起，被汗水浸透的球衣黏在他的皮肤上，又湿又凉。

　　他试着动了动，立刻感觉到枕边人的僵硬。沈墨其实早就醒了，那双深邃的眼睛在晨光中格外清明，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松手。"宋晓哑着嗓子说。

　　沈墨的手臂立刻收了回去，动作快得像是被烫到。他坐起身，背对着宋晓，肩胛骨在湿透的球衣下绷出紧张的线条。

　　"昨晚......"沈墨开口，声音干涩。

　　"什么都没发生。"宋晓打断他，也跟着坐起来，"你发疯，我救你，仅此而已。"

　　这话说得又快又急，像是在说服自己。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沉默，只有窗外早起的鸟鸣格外清晰。

　　沈墨终于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那个笔......"

　　"失效了。"宋晓抢答，"我知道。你昨天早上就说过了。"

　　"不是。"沈墨摇头，眉头紧锁，"我的意思是，它可能......还有后续影响。"

　　宋晓的心猛地一沉："什么意思？"

　　"我说不清楚。"沈墨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这个动作在他身上显得格外罕见，"就是......感觉不对劲。"

　　他站起身，从床头捞起自己的外套："我先走了。"

　　"等等。"宋晓叫住他，指了指他身上的球衣，"你就打算这么出去？"

　　沈墨低头看了看自己皱巴巴、汗湿未干的球衣，难得地露出了些许窘迫。

　　宋晓叹了口气，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干净的T恤扔给他："换上吧。"

　　沈墨接过衣服，动作顿了顿："谢谢。"

　　"不用。"宋晓别开脸，"赶紧走就行。"

　　更衣的窸窣声在安静的宿舍里格外清晰。宋晓盯着墙壁，努力不去想象身后的画面。

　　"好了。"沈墨的声音传来。

　　宋晓转过身，看见沈墨穿着他的黑色T恤。衣服略小，紧贴在沈墨身上，勾勒出结实的肌肉线条。这个认知让宋晓耳根发热。

　　"我走了。"沈墨走向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却迟迟没有转动。

　　"还有事？"宋晓问。

　　沈墨的背影僵了僵，最终什么也没说，拉开门离开了。

　　宿舍门关上的瞬间，宋晓长舒一口气，倒在床上。被子上还残留着沈墨的味道——薄荷混合着汗水，还有一种说不清的、独属于沈墨的气息。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也需要冲个冷水澡。

　　这一整天的课，宋晓都上得心不在焉。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他的思绪却飘到了窗外。沈墨现在在做什么？那个"后续影响"到底是什么意思？

　　课间时分，林疏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听说今天早上有人看见沈墨从你们宿舍楼出来？"

　　宋晓心里一紧："你看错了。"

　　"是吗？"林疏歪着头，"可是有人说他穿的好像不是自己的衣服哦。"

　　宋晓："......"

　　"放心啦。"林疏拍拍他的肩，"我不会乱说的。不过......"她压低声音，"你们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都没发生。"宋晓第无数次重复这句话。

　　林疏显然不信，但看他不愿多说，也就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对了，艺术节的方案你看了吗？我觉得舞台设计还可以再改改......"

　　宋晓感激她的体贴，却发现自己连最基本的专业讨论都难以集中精神。

　　午休时间，他特意绕开食堂，去了小卖部买面包。这个决定很明智，因为他在回教室的路上，远远就看见了沈墨。

　　他站在教学楼前的梧桐树下，身边围着几个学生会的人，似乎在讨论什么。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从远处看，他依然是那个完美的沈墨——从容、冷静、无可挑剔。

　　但宋晓注意到，在其他人说话时，沈墨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裤缝，频率快得异常。而且，他的站姿也过于挺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在维持这个姿态。

　　就在这时，沈墨突然转过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他。

　　隔着大半个操场，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宋晓下意识想移开目光，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沈墨的眼神太过复杂，里面有挣扎，有困惑，还有一种宋晓读不懂的、深沉的情绪。

　　一个学生会成员说了什么，沈墨猛地回过神，转回头去。但就在那一瞬间，宋晓看见他的手握成了拳，指节泛白。

　　宋晓突然很确定：沈墨说的"后续影响"是真的。那个永远游刃有余的沈墨，正在与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搏斗。

　　而这个认知，让宋晓的心莫名地揪紧了。

　　---

　　下午的物理课，宋晓发现自己和沈墨被分到了同一个实验组。

　　这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安排——物理老师喜欢把成绩好的和成绩差的学生分在一起，美其名曰"互帮互助"。但在今天，这个安排显得格外讽刺。

　　宋晓磨磨蹭蹭地走到实验台前，沈墨已经在那里了。他正在整理仪器，动作标准得像是教科书示范。

　　"电路图你看一下。"沈墨头也不抬地递过来一张纸。

　　宋晓接过图纸，心思却完全不在实验上。他偷偷观察着沈墨，发现他的额头沁着细密的汗珠，现在才四月初，实验室里并不热。

　　"你没事吧？"宋晓忍不住问。

　　沈墨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事。"

　　"可是你在出汗。"

　　"热的。"

　　宋晓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空，识相地闭上了嘴。

　　实验进行到一半，需要测量一组精密数据。沈墨负责调节仪器，宋晓负责记录。当沈墨俯身调整显微镜时，他的手臂不经意间擦过宋晓的手背。

　　两人同时僵住。

　　那个触感很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宋晓却感觉像是被电流击中，整个人都麻了一下。

　　更让他震惊的是，他看见沈墨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

　　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沈墨，居然会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触碰而脸红？

　　"抱歉。"沈墨直起身，声音有些发紧。

　　"没、没事。"宋晓低下头，假装专心记录数据，心跳却快得不像话。

　　接下来的实验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进行。两人都格外小心，避免任何形式的接触。但越是刻意回避，那种无形的张力就越发明显。

　　当实验终于结束，宋晓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硬仗。

　　"数据给我。"沈墨说，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宋晓把记录本递过去，在交接的瞬间，他们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在了一起。

　　这一次，沈墨没有立刻缩回手。他停顿了一秒，目光落在宋晓脸上，眼神深邃得让人心惊。

　　"宋晓。"他轻声说，"我......"

　　"同学们注意！"物理老师突然拍手，"下课前把实验报告交上来！"

　　那个未说完的句子悬在半空中，最终消散在空气里。

　　沈墨收回手，转身开始整理实验报告。他的背影依然挺拔，但宋晓却从中读出了一丝落寞。

　　晚自习结束后，宋晓故意在教室多待了一会儿。他不想太早回宿舍，不想面对那个还残留着沈墨气息的空间。

　　当他终于磨蹭到宿舍楼下时，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路灯下。

　　沈墨。

　　他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但神情却比早上更加疲惫。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格外脆弱。

　　"你在等我？"宋晓问，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沈墨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种宋晓从未见过的迷茫："我试过了。"

　　"试过什么？"

　　"远离你，假装一切正常。"沈墨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敲在宋晓心上，"但是不行。"

　　他向前一步，走进灯光里。宋晓这才看清，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那个笔......它改变了我。"沈墨说，"不是暂时的，是永久的。"

　　宋晓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什么意思？"

　　"意思是，"沈墨又向前一步，现在他们几乎鼻尖相抵，"我对你的感情，不是魔法，不是幻觉。它是真实的。"

　　夜风拂过，带来远处操场上学生们的笑闹声。但在这一刻，宋晓只觉得世界一片寂静。

　　他看着沈墨的眼睛，在那里面找到了自己从未见过的真诚与痛苦。

　　笔的魔力或许已经消失，但它打开的那扇门，却再也关不上了。

　　而宋晓突然意识到，他可能也不想关上它。

　　"我知道。"他轻声说。

　　这三个字很轻，却让沈墨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路灯下，两个少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最终交汇在一起。

　　这一次，没有魔法，没有诅咒，只有两颗真实跳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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