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到宴会结束时候，薛溟叫宫人帮她找找她父亲薛鉴在哪里，最后来回话说薛少卿喝醉了，正在体仁阁醒酒，薛溟无法，只好自己出宫。
　　白凌萱原本是要与自己父母走的，但见薛溟身旁没人，又来到她身边，与她一齐，谈及赐下的婚事说了些宽慰的话，便也不好再提，直到宫门口两人才又各自分开，去寻自家的马车。
　　一时间宫口杂声渐起，宽敞的宫门下马车一辆又一辆驶过。
　　薛溟找到自家马车，瞧见车夫似乎正靠着车柱假寐，她才走近几步，车夫便十分敏锐，他身形在昏昏灯火下动了动，旋即连忙从车舆上跳下来，恭敬为薛溟搬下车凳。
　　薛溟登上马车，掀开车帘，就瞧见雪柳也在里头靠着车壁睡过去了，听见动静这才惊醒，坐正了去扶薛溟，语气朦胧道：“姑娘，宴席散了么？”
　　薛溟：“累了？早知道让你在府中休息了，玄英病了，你又得管屋子里的事，又得跟我出来……”
　　两个跟在身边的丫鬟病了一个，薛溟本是想随便叫个小丫头，但小丫头遇事少，容易犯错，最终还是带了雪柳出来。
　　雪柳笑着只答是宫宴等得无聊，不知怎么的睡了过去，说着，从屉子里拿出火折子，点亮车灯，马车才缓缓驱动，从宫门下穿过，远离了皇城。
　　一同离宫的有许多，宫门外大街上都是要回府的大臣官眷，但马车走着走着忽然猛地停下，雪柳打帘去瞧，原来是禁卫军拦下马车，要查宵禁。
　　清楚她们是进宫赴宴后，禁卫军验过令牌便放人，在二人难以注意的地方，车夫眼神与对面禁卫军一错而过。
　　“驾——”他一甩马鞭，马车便缓缓重新启动。

　　薛溟正觉得有些奇怪，还在想为何会有禁卫军来，忽地就骤然意识到外头似乎有些过于安静。马蹄哒哒踏响，在街道上显得有几分孤单。
　　可薛府与大多官宦府邸都临得近，周围不应该只剩下她们还没到啊。
　　她掀起车帘往外头探看，却发现马车正在过桥，接着往一处陌生的巷头里拐去。夜色浓重，街上一人都无，宵禁已过，唯有她坐着的这辆马车在奔驰。
　　薛溟心惊，质问车夫：“这不是回薛府的路，你往哪里走！”
　　听闻此言，雪柳也一下钻出来，那车夫不答话，反而一甩马鞭，策马狂奔起来。

　　车厢一时晃动不止，雪柳扶住薛溟，咬牙对车夫斥道：“你敢劫持官眷！这可是砍头的罪！”
　　那车夫嗤了一声并不否认，手中马鞭挥下，马儿吃痛，抬蹄叫了一声后失控般更加往前冲去。
　　二人皆都被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反应过来后，薛溟唯一的想法只剩跳车逃跑，情况危急，她抓紧车柱，发现左侧紧挨房屋，右侧是一排邻河栽种的高大柳木。
　　来不及多想，她拉着雪柳，一个眼神她便明白薛溟意图，一同往右侧挪去。
　　车轮快速碾过石板路，马儿飞奔带着车厢颠腾晃动，惊起路边残叶。
　　薛溟紧紧吸了口气，带着雪柳纵身一跃！
　　略过巷中的马车突兀摔下两道身影，滚落地上翻转好几圈不止。薛溟摔得头晕眼花，就仿佛被人从后头敲了一闷棍似的，好半天缓不过来。
　　雪柳不断推搡着她，强撑着将她扶起往河边跌跌撞撞地跑去，“姑娘，快跑，他们来人了！”
　　薛溟勉强跟着逃，转头一看发现原本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忽然冒出好几个蒙着布巾的黑衣人，手中长刀在月色下映出一抹冷光。
　　那车夫也紧急勒马下车，冷下目光，抽出怀中短刀径直往薛溟这边走过来。
　　连接河渠的小塘泠泠映照出月色幽光，身后歹徒追得极紧，黑夜下又摸不清方向，不过一会儿薛溟就被逼入水塘边儿上，往前是不知深浅的水塘，往后是紧追不放的歹人。
　　薛溟停下逃跑的步伐，腿已经十分虚软，她看着面前黝黑的水面喘了口气，索性转身直视这些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受何人指使？”
　　车夫走至最前，缓缓开口，“薛小姐若是愿意主动配合我们，为我们省些麻烦，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黑衣人已经团团将薛溟二人包围。

　　薛溟只能与他谈条件，犹豫间雪柳却在她背后拉住她，小声对她道：“从水中走。”
　　薛溟迟疑往后看了眼水面。
　　她的确是会凫水，可是如果下了水这些人依旧紧追的话，她定然游不过，要么在水中被他们抓住，要么直接淹死在水里。
　　但是歹徒的话又哪里可信，变卦还是翻脸不过是在他们一念之中，如果真的乖乖跟他们走了，生死未卜不说，还不知道会遭受哪些屈辱。
　　“我来拖住他们。”雪柳说。
　　薛溟颤了颤，雪柳又道：“只能这样了，姑娘，别听他们巧言令色，如果真的被他们带走，往后便是能被救出来，咱们的日子也只会更不好过……”
　　没等薛溟做出决断，那车夫忽然往前走了过来，薛溟慌乱后退，大声呵斥，“别过来！不然我就跳下去。”
　　车夫停在原地，没了耐心，“你如果乖乖配合，说不定还有可能活下来。飞蛾扑火的戏码瞧多了只会令人厌烦。”
　　他语气冷下，暗藏杀意。

　　薛溟定了定心神，几下卸下身上的耳饰钗鬟，连同手臂上的珠钏一并劈头盖脸地往面前这些人身上扔去，“如何配合？你们不就为财而来么，拿去！”
　　趁他们闪躲之际，薛溟转身一跃，身体重重落入水塘，溅起水花。
　　车夫放下手臂，呵令一声：“追！”
　　雪柳以身做拦，然而却很快被甩在一旁，那车夫脚步沉沉往她这边走来，随着他靠近，雪柳开始本能感受到危险，她缩着往后移，可他很快就到她面前。
　　“碍事的东西。”他沉着语气，雪柳听出了其中的狠绝与冷酷，下一刻，头皮上霎时传来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道迫使她不得不抬起脑袋，冰冷刀刃贴上她颈间。
　　雪柳咬住下唇，呼吸急促，眼中开始不受控制的冒出水意。
　　刺痛逐渐变得尖锐，她闭上双眼。

　　黑夜下的水塘更加漆黑，水中冰冷的寒意更是要浸入骨头中，后面的追兵仍然一个接着一个，在水中搜寻着她的身影。薛溟贸然停下了动作，任由自己往下方坠去。

　　她清楚自己今夜可能是要死在这里了。
　　但不知为何，她没有一点对于死亡的实感，脑中反而开始不断响起那个车夫的声音。
　　——“你如果乖乖配合……”

　　越是回想，薛溟心中越是勾勒出隐隐的熟悉。
　　他的嗓音很特别。
　　一字一句间有着特殊的停顿，低沉磁性，尾音却有几分难以掩饰的冷漠，她或许哪里听过。
　　可是……
　　好冷。冷死了。
　　她张口咳出一串气泡，头晕目眩间，恍惚瞧见水面似乎闪烁着火光。

　　夜已经深了，残漏快要滴尽，街坊之间本是安静无声，但一串迅疾而猛烈的脚步声乍然将沉眠中的寂静打破。
　　崔隙带着人走在最前面，驾马而行，神色冷肃。他身后火光飘忽，黑影憧憧，一群人无言奔过长街，直往目的而去。
　　很快崔隙就瞧见夜色下伫立的镇北侯府。
　　不必他多言，身后跟着的锦衣卫蜂拥而上，举着火把冲上去将侯府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勒马，身体跟着马儿踏动轻晃，抓着缰绳，抬了抬下巴，“敲门。”
　　可还不等人走近，侯府大门便被人从里头打开，崔隙微微眯起眼，手按上了腰间刀柄，沉默注视着门后那道身影。

　　-

　　呼吸沉顿，每次胸膛起伏都带起胸腔里灼热的、如刀刮过一般的疼痛，身体更是沉重无比，薛溟仿佛仍然漂浮在水中，随着更深一层的梦魇缓缓被带入深渊。
　　有声音从水面传至耳边，如梦似幻。
　　“要是今晚……就……恐怕……”
　　薛溟眼睫动了动，挣扎着，却怎么也看不清是谁在说话。
　　她呼吸急促起来，一股闹呼出胸中热意，浑身湿粘，动弹不得。
　　有人替她擦去额际湿汗，将黏在鬓边的碎发拢去耳后，动作轻柔照顾着她。
　　她又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薛溟晃神了好久，才盯着帐顶认出这是自己的床帐。
　　她动作迟缓地撑起身体，榻边留了盏灯，烛火透过柔白的灯罩散发出温和光芒，外间榻上躺着的玄英听见里头窸窣动静赶忙下榻，进到里间发现薛溟在榻上茫然盯着她，不由重重松了口气。

　　第二日宫中太医院的许院判又来薛府为薛溟把过脉，重新开了副方子，薛溟醒来过后还是虚得不行，昏昏沉沉又睡过去几次，一醒来就被灌下好几碗黑糊糊的苦涩汤药，直到神志终于清醒，她才忽然想起问：“雪柳呢？”
　　玄英一怔，手中递来的瓷碗也一时停在半空。
　　薛溟心顿时一沉。

　　过了几日，永宁出宫来薛府探望她。薛溟依旧还没下榻，这几日天冷，屋中烧了银丝碳，她盖着厚厚的锦被，身上披了件厚氅衣，玄英拿来凭几让她靠着，永宁则是给她掖了掖被角。
　　她手脚冰冷，身上却发热无力，抱着手笼子耷拉着眉眼神色恹恹，永宁叹气，道：“歹徒已经抓了，也审问出了幕后之人，父皇这次极为生气，让锦衣卫连着刑部的人严查。”
　　“幕后之人是谁？”薛溟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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