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南枝

　　长公主别苑的梅香与喧嚣渐渐被抛在身后。回相府的马车上，顾南枝靠在柔软的锦垫上，闭目养神。车窗外，京城的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但她的心绪却比这冬夜更冷，更沉。

　　沈烬那双冰冷沉寂的眼眸，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里。他认出她了，那漠然的一瞥，比任何敌视都更令人心寒。那不是一个商贾该有的眼神，那是猎鹰俯瞰猎物的眼神，带着洞悉一切的冷酷和……一丝她不愿深究的、复杂难辨的东西。

　　“小姐，” 苏晚的声音带着担忧，“那个沈烬……五皇子似乎对他也很感兴趣。”

　　顾南枝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李琰不是对他感兴趣，是对他可能带来的‘价值’感兴趣。他在试探，想看看这颗突然出现的棋子，能为他的棋盘带来什么变数。” 她太了解这位五皇子的野心了。

　　“那我们……”

　　“按兵不动，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顾南枝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苏晚，动用我们在府外的人脉，特别是江南那条线。我要知道这个‘江南巨贾沈家’的底细，尤其是这个‘远房侄儿’沈烬！他何时入京？落脚何处？与何人往来？事无巨细！” 直觉告诉她，沈烬的身份是精心编织的谎言，而这谎言之下，隐藏着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这真相，很可能与父亲的忧惧、与张启元的死，甚至与那十二年前的镇北侯府血案……息息相关。

　　想到镇北侯府，顾南枝的心猛地一沉。那桩旧案，是她幼时听过的、最血腥的传说。满门抄斩，鸡犬不留……如果沈烬与那桩案子有关联……她不敢再深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

　　城西·沈烬暂居的僻静小院

　　夜色如墨，寒意刺骨。小院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勾勒出沈烬棱角分明的侧脸，显得越发孤寂冷硬。

　　萧昀推门而入，带进一股寒气，脸色凝重：“公子，查清楚了。那日西郊官道救人的小姐，是当朝宰相顾雍的嫡长女，顾南枝。”

　　“顾南枝……” 沈烬握着笔的手指倏然收紧，指节泛白。笔尖饱蘸的墨汁滴落在铺开的宣纸上，迅速洇开一团浓重的、化不开的墨迹，如同他此刻骤然沉入谷底的心。

　　顾雍之女！
　　那个在血雨腥风中干净得刺眼、让他心头莫名悸动的少女，竟然是……顾雍的女儿！
　　是那个他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策划了他沈家灭门惨案的主谋的亲生女儿！

　　一股狂暴的、混杂着滔天恨意和被命运嘲弄的怒火猛地窜上心头！他猛地将手中的狼毫笔狠狠掼在书案上！笔杆应声而断，墨汁四溅，染污了他玄色的袖口，也染污了那张写满复仇计划的纸笺。

　　“顾！雍！”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烈的血腥气。他胸口剧烈起伏，那双深潭般的眼眸瞬间被暴戾的猩红充斥，如同地狱燃起的业火！他仿佛又看到了十二年前那个血色黄昏，看到了父母亲人倒在血泊中的惨状，看到了顾雍在幕后操纵这一切时那阴冷得意的嘴脸！

　　而顾南枝……那个有着清澈眼眸、会不顾危险救人的少女……她身上流淌着的，是顾雍肮脏的血脉！她所享受的荣华富贵，是踩在他沈家累累白骨之上堆砌起来的！她每一次纯净的笑容，都是对他沈家亡魂最恶毒的嘲讽！

　　“哈哈哈……” 沈烬突然发出一阵低沉而压抑的冷笑，笑声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无尽的悲怆和毁灭欲。“好！好得很！老天爷，你真是待我不薄！竟将她送到我面前！”

　　萧昀看着沈烬近乎失控的状态，心中大恸，却也无比担忧：“公子！冷静！顾南枝是顾雍的掌上明珠，若动了她……”

　　“动她？” 沈烬猛地转身，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萧昀，如同濒临疯狂的野兽。“动她？那太便宜她了！”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我要让她……成为顾雍最大的痛苦！我要让顾雍眼睁睁看着他最珍视的女儿，因为他造下的孽，一步步走向深渊，生不如死！”

　　一个比直接杀戮更残忍、更诛心的计划，在沈烬被仇恨彻底扭曲的心中，疯狂滋长。利用她！接近她！获取她的信任！让她爱上自己这个背负血海深仇的“仇人之子”！然后在最深的爱意里，亲手将她推入地狱，让她也尝尝信仰崩塌、被至亲至爱背叛的滋味！让顾雍也尝尝失去至亲、痛彻心扉的绝望！

　　这念头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了他的理智。那日在官道上，因她而起的短暂悸动，此刻被滔天的恨意和扭曲的报复欲彻底吞噬、污染。那支南枝花簪带来的刺痛，也化作了淬毒的利刃，指向了它的主人。

　　“萧昀，” 沈烬的声音恢复了冰冷，但那冰冷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计划改变。下一个目标……暂缓。全力收集顾南枝的所有信息。她的喜好，她的习惯，她常去的地方，她身边的人……特别是那个叫苏晚的婢女。” 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寒光，“顾南枝……她将成为我刺向顾雍心脏最锋利的那把刀。”

　　萧昀看着沈烬眼中那令人心悸的疯狂和冰冷，背脊窜起一股寒意。他知道，公子已经彻底被仇恨蒙蔽，走上了一条更为黑暗的不归路。利用一个无辜女子……这与他所认识的、即使被仇恨扭曲却仍保留一丝底线的沈烬，已然不同。但他无法劝阻，沈家的血仇，太重了。他只能沉重地应下：“……是，公子。”

　　相府·栖梧院·深夜

　　月华如水，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静谧的室内。顾南枝却毫无睡意。白日里沈烬那冰冷的一瞥，以及他“沈烬”这个名字带来的沉重疑云，如同巨石压在心口。

　　她披衣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冰冷的夜风灌入，吹动她鬓角的发丝。庭院深深，唯有几盏孤灯在寒风中摇曳，映照着覆雪的假山和枯枝。

　　突然，她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融入风声的异响！像是衣袂拂过瓦片的轻擦声，又像是……极轻的落地声？来自……父亲书房所在的“听松轩”方向！

　　顾南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错觉吗？还是……真有宵小潜入相府？她想起父亲近日的戒备，想起那个神秘危险的沈烬！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抓起一件厚实的斗篷裹上，动作轻捷如猫，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闪身而出。没有惊动守夜的婆子，也没有叫醒隔壁厢房熟睡的苏晚（她肩伤未愈，顾南枝不想她涉险）。她凭着对府邸的熟悉，借着廊柱和阴影的掩护，快速而谨慎地向听松轩靠近。

　　夜风凛冽，吹得她脸颊生疼，但内心的紧张让她忽略了寒冷。她屏住呼吸，每一步都落得极轻，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听松轩外，一片寂静。书房里没有灯光透出，父亲似乎早已安歇。但顾南枝的直觉告诉她，不对劲！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属于这里的冷冽气息，像……像冬日松针上的寒霜，又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铁锈味。

　　她贴着冰冷的墙壁，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书房紧闭的窗户望去。

　　就在那一刹那！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书房侧面的阴影中滑出！那人身形挺拔，动作迅捷而流畅，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和……令人心悸的熟悉感！月光吝啬地洒下一缕清辉，恰好照亮了那人小半张侧脸——线条冷硬的下颌，紧抿的薄唇，还有那双即使在暗夜中也深不见底、如同寒潭般的眼眸！

　　沈烬！

　　顾南枝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真的是他！他竟然敢夜闯相府！闯进父亲的书房！他想做什么？窃取机密？还是……行刺？！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攫住了她，让她一时竟忘了呼吸，僵立在原地。而就在她心神剧震的瞬间，沈烬那野兽般的直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

　　他猛地转头，冰冷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箭矢，瞬间穿透稀薄的夜色，精准无比地钉在了顾南枝藏身的角落！

　　四目再次相对！

　　这一次，没有梅林的喧嚣，没有暖阁的阻隔，只有死寂的寒夜，冰冷的月光，和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

　　沈烬的眼神在看清顾南枝的瞬间，由极致的冰冷警惕，骤然转为一丝错愕，随即被更加浓重、更加不加掩饰的凛冽杀机所取代！那杀意如此纯粹，如此冰冷，如同极地吹来的寒风，瞬间将顾南枝全身的血液都冻僵了！他甚至下意识地抬起了手，袖口似乎有冰冷的寒光一闪而逝！

　　他想杀她！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顾南枝脑海中炸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冰冷的月光下，一人如暗夜修罗，杀意凛然；一人如受惊白鹿，僵立当场。相府深沉的夜色里，命运的丝线骤然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铮鸣，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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