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陰婚替嫁 (下)
天刚蒙亮,屋外就响起不知从哪传来的唢吶声,调子缓慢又压抑,不像喜乐,更像送葬。
我是在一股甜腻的香味中醒来的。不是花香,也不是食物的味道。那是一种腐烂与甜意混在一起的气味,隔着喉咙直往脑子里钻。
我一睁眼,就看见床尾摆着一双红布绣鞋,昨晚明明没有。
贺临川坐在窗边,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看见我醒了,语气平淡,“时间到了。”
我下床时,那双绣鞋竟然自己挪近了半寸,像是在催促。
贺临川伸手一拦,把鞋踢到角落,“不急,先把喜服穿好。”
他拎起那套大红喜服,料子冰冰凉凉的,似乎沾着未散的潮气。
他先替我展开外襟,目光顺着布面慢慢扫过,像是在检查什么。
“转过来。”他语气很轻。
我转向他,能感觉到他指尖从领口一路滑到腰间,那触感隔着丝料在描摹我的脊骨。
“好看。”他低声说,贴近我耳畔,气息带着一点笑,“你还真适合穿嫁衣。”
我还没来得及回嘴,他已利落地收紧腰带,动作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
他替我理好最后一角衣襟,指节轻轻碰到我的颈侧,心口猛地一颤。
这时他退开半步,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淡淡道, “好了。”
我低头看去,喜服在烛光下透着深红如血水的颜色。
屋外的唢吶声忽然一停,随即是低沉的鼓响,鼓声第三下落下的时候,房门自己打开了。
红雾像活物一样涌进来,沿着地面蔓延到我的脚边,凉得像冰。
那顶古旧的花轿稳稳停在巷口,轿帘低垂,暗红色的流苏随风轻晃,偶尔露出里头一点更深的黑。
马上的新郎不急着下来,只静静坐着,目光隔着雾落到我身上。
贺临川握紧朱砂剑,低声道, “别看他的脸。”
我偏过头,听见身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房中已经“站满”了人,红衣、红袍,男女老少混在一起,脸色灰白,眼窝深陷。
他们全都朝我微笑,嘴角的弧度一模一样,但那样子就是同一张面具复制出来的。
鼓声再响起时,人群同时向前踏了一步。那声“咚”落在我的胸骨上,震得我喉咙发紧。
花轿后,有两个高大壮汉抬着长条红布,布的另一端直直伸进雾里。
“走啊,新娘。”
那声音不知从谁的口中传来,却在耳边同时响起,像是千百个声带迭在一起。
我下意识后退一步,却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抵住了背。
是人群中不知何时出现的两个红衣童子,他们笑得很乖,手里各抓着一串纸钱。
红雾越来越浓,感觉全世界都被隔断,只剩这条被红布连接的路和那顶花轿。
我的喉咙像被什么黏住,连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贺临川的声音在我耳边低低响起,“跟着他们走。”
鼓声已经进入了第四下,那群灰白的笑脸,也随着鼓点再一次齐刷刷地踏前一步,距离近得能闻到他们身上发霉的气味。
下一瞬,我的手被狠狠抓住,那力道冰冷却黏腻,像死水里伸出的手。
我被硬生生往前拽,贺临川反手一揽,将我护在怀里。
那红布在我们脚下一路延伸,像把我们推送到花轿口。
轿帘被人从里头掀开,露出一片彻底的黑。
贺临川低骂一声,把我往里一推,自己也跟了进来。
轿帘合上的瞬间,鼓声与笑声被彻底隔绝,只有花轿内幽幽的摇晃声。
我刚坐稳,就感觉到贺临川的动作,他直接坐到我身后,伸手圈住我。
“你干嘛!”我僵住,感觉后背贴上了他的胸口。
“空间小,不这样会摔下去。”他语气一本正经,手收得更紧,“要不,你抱着我坐?”
我一时语塞。轿子晃得不轻,外头又不知有什么在推送,我咬了咬牙屈服了。
就这样,两个大男人以一种极其违和的姿势,被载着一路颠簸。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猛地一顿,外头传来轿夫整齐的一声低喊,轿帘被掀开,一股陈旧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我们下轿时,眼前的景象让我头皮发麻。
四周是荒郊,杂草没过膝,正前方立着一栋半废弃的老酒店,外墙剥落,窗户全是黑的。
门口的雾比方才更浓,几乎看不清门框,可那里确实有人影。
她穿着出事那天的白色连衣裙,裙摆仍旧沾着泥和血,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睛直直望着我。
林婧。
半年前死于车祸的林婧。
“林……婧?”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她笑了一下,是那种很冷很冷的笑。“宋辞,你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明知道自己应该闭嘴,但胸口那股莫名的怒气让我忍不住开口,“为什么是我?你为什么要我替嫁?”
她的目光垂下去,声音比风还轻,“因为……我想活下去。我想见我妈。我不能就这样……没了。”
那瞬间,我心口的火忽然熄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不忍。
她,曾经是活泼灵动的女孩,喜欢在上课时一边哼歌,一边抄录老师说的话。
“真感人啊。”贺临川的声音忽然响起,像一盆冷水浇下,“可惜你的死亡不是因为命不好,而是因为你也做过别人的阴婚替嫁。”
我猛地抬头。林婧的笑容僵住。
贺临川继续,声音压得更低,“她接了活,替别的鬼新娘下轿。结果被那边的鬼拉走,命断当场。如今又想拉你下去,这就是娼鬼的行为。”
林婧的眼神一瞬间变了,黑得像墨在水里晕开,连白眼珠都被吞没。
周围的红雾被她呼吸牵动,一下一下胀大,逼得我连后退的空间都没有。
她慢慢抬起手指向我,声音里透着奇异的颤动,“宋辞,我求求你了,只有你能救我。”
我浑身一紧,“我?为什么?”
林婧又笑了,那笑让我头皮发麻,她像是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你不是普通人,宋辞。你是‘紫微笔’是天上那位司命星君的宝物,能改命,也能逆死。”
她往前一步,红雾跟着压下来,“只要你替我结这阴婚,那位大人说能用你的命,换回我的阳寿。”
贺临川的手落在我肩上,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咬破牙缝,“那位‘大人’是谁?”
林婧摇摇头,“大人不让我说,但他说了,只要宋辞替了我,我便能活着回家见我妈。”
贺临川看着她,冷冷的说, “你被骗了,除了改写生死薄,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逆转生死。”
林婧垂下眼,唇角抿成一线,半晌才抬头,眼底渐渐浮出一抹冷笑。
“你骗我。”她的声音像被什么刮过,带着沙哑,“我就是替嫁过的,我亲眼看着那个女人活过来了,还回了家,还跟我说很值得。”
贺临川眯了眯眼,语气冰得像刀锋,“活过来的那位,早就不是人了。她只是借着你的命残喘,天地规则不允许这种东西存在,早晚会被抹杀得连骨灰都剩不下。”
“不!”林婧猛地往前一步,红雾随之翻涌,像一张无形的网正向我压过来。
她的手里多出一方鲜红的喜帕,布料在她掌心缓缓展开,猩红得像刚从血里捞出来。
她的目光死死锁着我, “宋辞,只要我把这红盖头盖上,你就是新娘,新郎就会认定你,你这辈子都跑不掉。”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快忘了,喉咙像塞了石头一样发不出声。
下一刻,贺临川动了。他手中朱砂剑翻起一道寒光,剑气割裂了红雾,直接逼退林婧。她的喜帕才刚碰到我额前,就被他一把夺下。
“滚回去!”贺临川低喝,手腕一翻,把那鲜红的布连同我身上的喜服一并扯下,狠命往林婧怀里一塞。
红布一瞬间像是活了,猛地缠上林婧的头,把她死死罩在其中。
她还来不及挣脱,那个苍白的新郎已经跨步而来,像认领新娘一样伸手扶住了她。
林婧挣扎着回头,她的眼神隔着布,依旧死盯着我,眼底全是怨色与不甘。
新郎转身上轿,临走前,却忽然停了一下。那双死白的眼睛缓缓看向我,唇角一勾,带着说不清的留恋与……渴望。
轿帘落下,红雾随之退去,只留下一条空荡荡的街和我心口那股说不出的寒意。
这时,身上一暖,贺临川把外套脱下来套我身上。我才想起穿来的喜服被他套在林婧身上了,怪不得那么冷。
贺临川的外套带着一点淡淡的檀香味,暖意顺着肩口慢慢渗进皮肤。
他低头扒拉着手机,唇角还挂着一丝无奈的笑,“这鸟不生蛋的地方,也不知道缺德地图上能不能叫到车。要是叫不到,咱们就得硬着头皮走出去。”
我忍不住也笑了,笑得很小声。刚才那个冷得像霜刃的人,此刻又变回那个贫嘴的贺临川,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心里那根紧绷的弦慢慢松下来,眼皮像被什么压住,越来越沉。
最后一点意识里,我听到自己的呼吸与他的声音交迭。
再睁开眼时,耳边是出租车的引擎声,窗外一片模糊的霓虹灯光在倒退。车里有股暖风,吹得我有点晕乎。
“醒啦?”司机从后视镜看了我一眼,笑呵呵的,“你这哥们可真仗义啊,背着你从荒郊那头一直走到大路口,才拦到我这车。那地方,半夜可没几个人敢去。”
我下意识转头,贺临川靠在车窗边,呼吸均匀,睡得很沉。外套的衣领还搭在我肩上。
---
回到天师馆,我往自己二楼房间走,推门那一刻,眼睛不自觉地落在床头,那是贺临川的枕头,还躺在我床上,歪着,像是睡过还没来得及拍平。
我叹了口气,心里盘算着:先洗个澡,等会儿把枕头拎上三楼还给他。
浴室的热气还没散尽,发尖微凉,我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回房间。
我脚刚踏出浴室门口,就怔住了。
枕头还在,只是多了个人,连带着那张安稳睡着的脸。
贺临川侧躺在被窝里,发丝还微湿,呼吸沉而稳,占据了属于我的半边床。
轻轻走过去,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起来,回你三楼去睡。”
贺临川睁开一只眼,声音低哑还带着水汽,“不想动。”
“……”我忍着不翻白眼,“你不回去,我怎么睡?”
“你不是有两个枕头吗?”贺临川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自己的那个枕套里,眼睛阖上,“我认枕头的。没有这个,睡不着。”
这这这,这是什么荒唐理由?!“你把你的枕头带回你房间。”
“那不一样。”贺临川的声音像是从梦里传出来的,慢吞吞又理直气壮,“而且……今天要不是我,你早就……”他顿了顿,没说下去,只抬了抬眼皮看我,“所以我累了,走不动了。”
想了想这几天的事,我觉得肩背莫名绷紧了一瞬。
我想起新郎临走前那一眼。那种冰冷、黏腻、又带着留恋的目光,像是隔着时空还在我后颈上缓缓呼气,我从背脊感到很冷很冷的凉意。
叹了口气,我把手里的毛巾随手丢到床尾,拉过被子躺下。
灯关掉后,屋子里静得过分。我背对着他躺下,感觉到他呼吸的热度一寸寸逼近。
“你别忘了明天给我看七天的店。”身后传来贺临川懒懒的声音。
啊!我居然忘了这回事!!
“知道了知道了。”唉,人生,真命苦……
--阴婚替嫁 (完)--
插入书签
贺︰想抢我小宋?给我滚!

清︰还你还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