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盼虞你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教室，落在中轴线的第五排。

　　中间的位置是四人座，许念念挨着最左侧靠走廊，转脸就能对上身旁姜虞的视线。

　　姜虞坐在正中间，手托着脸颊，笔尖悬在纸面，写着日记。

　　姜虞总喜欢把有关回忆的东西留下来，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她是一个喜欢念旧的人，于是开始写日记，想要留住些什么。

　　她右侧位置上的人名叫江芷，江芷很瘦小，校服穿在身上像套了件略大的罩衫，肩膀轻轻内收着，手指蜷在宽大的袖子里，只露出一点指节，在纸上沙沙作画，看样子是喜欢画画吧。

　　江芷的同桌是周屿泽。

　　作为稳坐榜首的名字，与他现在睡觉的样子毫不相干。

　　预料之中……

　　教室后排的光线总比前排暗些，最后一排最里侧紧挨着斑驳白墙的位置，此刻正飘着细碎的笑。

　　祁时安半倚在墙上，校服外套被他随意搭在桌沿，露出里面印着字母的白T。他正侧头对着同桌林知彦说话，手时不时往额前拨一下额发，其实那撮头发根本不乱，指尖划过的弧度带着点刻意的漫不经心。

　　“……所以说那球我要是再跳高点，绝对能帽下来。”
　　他说着，眉梢微微挑起来，尾音拖得有点长，眼神里带着点自卖自夸的得意。

　　却不让人觉得讨厌。

　　林知彦被他逗笑，推了推眼镜：“吹吧你，刚还说自己小学篮球队替补呢。”

　　“真的，不是我吃了这个桌子！”祁时安身子坐直了点，手撑在桌面上，指节轻轻敲着。
　　“而且替补怎么了？替补也有高光时刻……”话没说完，自己先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倒冲淡了那点刻意耍帅的劲儿，添了几分少年气的鲜活。

　　倒也让周围的同学觉得稀奇，这转学生才来不到半天，就跟后排的林知彦聊得像认识了半年，大概是天生带着种让人没法拒绝的熟稔。

　　那双总在说话时不自觉调整姿势的手，还有偶尔对着后门玻璃反光瞥一眼发型的小动作，他这个人最大的特点可能就是……爱装帅！

　　“叮铃”一声，喧闹声混着窗外的蝉鸣。

　　周屿泽在这片嘈杂里慢慢起身，手撑着桌沿轻轻一推，椅子腿在水泥地上磨出道细响。

　　校服外套的拉链开着，他垂着眼，步子不紧不慢，有人转身时差点撞到他，他微微侧了侧肩，没说话，也没停步，径直走向教室后排。

　　后门边堆着几张备用凳，灰扑扑的，他弯腰拎起最边上那张，坐下时背半靠着斑驳的木门框，一条腿伸直，另一条腿屈着踩在凳脚边。

　　“周屿泽，”林知彦凑过来。

　　他是军训时跟周屿泽熟起来的。那时候周屿泽站在他斜前方，林知彦齐步走总顺拐，被教官罚站在太阳底下，后背的汗渍洇成片。

　　后来休息时周屿泽递过去半瓶水，他接过去，笑着说了句“谢了”。

　　从那以后，两人倒也算有了些交集。

　　林知彦正想开口介绍坐在旁边的祁时安，就见祁时安已经转过身，脸上挂着笑，手往自己胸口一拍：“我叫祁时安”他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自来熟的热络，
　　“有空一起打篮球啊，我打得也还行，上周跟朋友打友谊赛，我还进了个三分球”

　　他这边说得眉飞色舞，周屿泽目光落在祁时安脸上。

　　他没什么表情，等祁时安的话告一段落，轻轻“嗯”了一声。

　　祁时安倒也一点没觉得尴尬，反而冲林知彦眨了眨眼，用口型说“这人挺酷啊”。

　　他心里琢磨着，周屿泽大概就是这种性子，不爱说话，但看着也不像难相处的样子。

　　走廊里还飘着后桌男生刚拆开的薯片香，林知彦揣着俩兜的瓜子仁，晃到祁时安桌前时，视线在祁时安和倚在门框上的周屿泽之间打了个转，把瓜子壳顶出来吐进垃圾桶：“哎，今儿周五放学早，咱仨去旁边夜市耍耍？那里有家台球厅，杆儿特顺。”

　　祁时安一听这话“噌”地坐直了，转笔的手猛地停住，他眼睛亮得像沾了光，校服领口歪着也没顾上理：“真的？那必须去啊！”说着还抬手拍了拍周屿泽大腿。

　　“去不去？”祁时安扬声问。

　　周屿泽没立刻说话，盯着祁时安的手，几秒钟后，他才点了点头。

　　然后他就把视线移回了窗外，眼睛依旧垂着。
　　后背还是半倚着门框，肩膀微微垮着，像是懒得动，又像是在借着这片刻的安静闭目养神。

　　林知彦跟祁时安交换了个眼神，都憋着笑没说话。

　　这人偏要摆副“随便”的样子。

　　上自习课许念念趴在桌上做数学题，蓝白校服的袖子卷到小臂。
　　她右手握笔，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地画辅助线。

　　姜虞就坐在她旁边，胳膊肘支着桌面，双手托着脸颊，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

　　她校服领口的扣子松了颗，露出点锁骨的弧度，额前的碎发被她用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卷出个小小的圈又散开。

　　“哎，念念，”她的声音拖着点懒洋洋的调子，很兴奋：“今天周五哎，不用上晚自习。”

　　许念念笔尖顿了顿，在抛物线顶点标了个小小的“·”，头没抬：“嗯。”

　　“那……”姜虞眼珠转了转，手指从头发上滑下来，轻轻戳了戳许念念的练习册边缘，“放学去哪儿玩啊？”

　　她托着腮想了会儿，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突然眼睛一亮，声音都拔高了半度：“对了！学校旁边那条新开的夜市怎么样？我听说，可热闹了！”

　　许念念刚算完一道函数题，把笔帽扣上，抬眼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光：“行啊。”

　　许念念看了看她，嘴角悄悄弯了弯，伸手从笔袋里摸出块橡皮，慢悠悠地擦掉草稿纸上的错字：“那放学先回家放书包？背着沉。”

　　“好啊好啊！”姜虞立刻点头，手指已经开始数起来，“那我们先去吃淀粉肠，再买份冰粉边走边吃，最后带两盒章鱼小丸子回家……”

　　她越说越起劲，身子往前倾了倾，阳光落在她脸上，把脸颊的绒毛照得清清楚楚，像敷了层金粉。

　　……

　　夕阳把教学楼的影子浸成暖橘色时，姜虞和许念念把书包放在沙发上，姜虞掏出手机给妈妈打视频，镜头里妈妈正在择菜，碎发粘在额角，

　　“妈，我跟念念去学校旁边的夜市啦。”

　　妈妈的声音混着水流声：“别吃太多冰的，过马路看车，九点前必须到家……”。

　　许念念凑过来对着镜头笑：“阿姨放心，我们会互相看着的。”挂了电话，姜虞把手机塞回口袋，就出门了。

　　夜市果然热闹。红的绿的霓虹灯牌在头顶晃，烤肠摊的油星溅在铁板上滋滋响，甜腻的糖炒栗子香混着酸辣粉的味道往鼻子里钻。

　　大多都是些学生，穿校服三五成群地挤着。

　　叫卖声、笑闹声裹着晚风滚过来，把空气都烘得热烘烘的。

　　许念念和姜虞在一家卖章鱼小丸子的摊前站着。

　　许念念指了指旁边的一家摊子：“我在这儿等，你不是说想吃冰粉吗？那家就是。”

　　姜虞点点头，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多放海苔碎啊！”

　　冰粉摊前排队的人不少，姜虞刚站定，眼角余光突然瞥见许念念那边多了个人。

　　是个男生，看着比她们大几岁，寸头，黑T恤的袖子卷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道浅浅的疤。

　　他嘴里叼着根烟，烟灰摇摇欲坠，眼睛却没看章鱼小丸子，反倒时不时往身后瞥，那边巷口站着两三个跟他穿着差不多的男生，正勾肩搭背地笑。

　　姜虞看见许念念正低头付钱，那男生已经往前挪了两步，几乎站到了许念念面前。

　　许念念这才抬头，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美女，”男生把烟从嘴里拿下来，夹在指间，烟味混着汗味飘过去，“加个微信呗？”

　　许念念倒也不怕，头摇了摇，没看他：“不加！”

　　“加一个嘛，”男生往前又逼了半步，嘴角扯出个吊儿郎当的笑，“就聊两句，又不吃人。”

　　姜虞看这架势，她也顾不上等自己的冰粉了，跑到跟前：“你没听懂吗？”后背挺得笔直，“她说不加！”

　　男生愣了下，随即骂了句“操”，把烟往地上一摁，用鞋碾了碾，视线转向姜虞时带着戾气，手指点着她的脸：“那你加不加？”

　　“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

　　突然有人插了句嘴，声音脆生生的，带着股泼辣劲儿。

　　姜虞回头，看见江芷正背着双肩包走过来，校服外套系在腰上，露出里面印着卡通图案的T恤。

　　她走到姜虞旁边，抬眼瞥那男生，眼神里全是不屑：“堵着两个女生耍什么横？要加微信啊？我这儿有我家狗的二维码，给你扫一个？”

　　那男生大概没料到会冒出这么个伶牙俐齿的，脸涨得通红，又看了看巷口的同伴。

　　许是想叫同伴，就被一阵拖沓的脚步声打断了。

　　刚才林知彦正踮着脚扒在饰品摊的架子后面看热闹，嘴里还嚼着颗橘子糖，看见那男生被江芷怼得脸红脖子粗，心想：“这女的看着瘦瘦小小的，还挺厉害！”

　　胳膊突然被祁时安拽了一把“台球厅要开场了。”祁时安说着，视线往正在吸烟的周屿泽那边瞟了瞟。

　　跟随周屿泽的视线看去，刚才祁时安只顾着看台球的信息，没看到那边的情景，祁时安看后微微皱眉：“真不要脸！”

　　可那男生眼角余光扫到走过来的三个人，尤其是看见周屿泽时，刚要骂出口的话突然卡在喉咙里。

　　周屿泽没看他，眼皮掀了掀，声音淡淡的：“滚。”

　　没带任何情绪，却像块冰锥砸进热闹的空气里。

　　周围烤冷面的老板都停了翻铲子的手，偷偷往这边瞥。

　　巷口那几个同伴也看见了周屿泽，互相使了个眼神。

　　　男生最后咬了咬牙，他“呸”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姜虞这才看清走过来的三个人，祁时安冲她挑了挑眉，姜虞只知道他叫祁时安，没多留意，跑去拿自己的那份冰粉。

　　周屿泽把双手插兜的手拿出来，径直往旁边的摊子方向走，把老板早已做好的章鱼小丸子递给许念念，许念念看着他愣了几秒接过：“谢谢！”

　　周屿泽僵硬的笑了笑：“就当谢你借给我的那支笔。”

　　说完就走向台球厅，白T恤的下摆被风掀起个小角，露出半截细瘦的腰线。

　　许念念看着他的背影，心跳跳错了节拍，手不自觉的攥紧了衣角……

　　林知彦走在最后，经过江芷身边时，故意放慢脚步，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的书包：“你叫什么？挺厉害啊！”说完还冲她眨了眨眼，江芷瞪他一眼，林知彦见她不说话：“下次见！”几步追上前面的人。

　　往台球厅走的路上，祁时安故意往周屿泽身边挤了挤，肩膀不轻不重地撞了他一下。

　　“可以啊！”他吊儿郎当地笑，眼睛弯成月牙，“刚才那一下够帅的。下次给我个机会呗？让我也体验体验英雄救美的滋味。”

　　周屿泽看向他，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听不出是答应还是嘲讽。

　　林知彦在旁边笑了几声：“就你？”

　　祁时安抬手装起要打他的姿势：“哇！你这个人。”

　　“哎你们还别不信。”祁时安压低声音走到他们中间，“刚才那几个女生，眼睛都快黏他身上了，特别是那个叫许念念的那个……”

　　话没说完，周屿泽突然加快了脚步。

　　祁时安“唉”了一声，跟林知彦对视一眼，俩人都憋着笑跟上去。

　　巷口的风卷着香味吹过来，姜虞回来后许念念不知在看什么，从后面轻轻拽了拽她：“看啥呢？”

　　江芷拍了拍她俩的肩膀，从口袋里摸出颗话梅糖递给她们：“这种人就是纸老虎！”

　　姜虞这才发现江芷是学校坐在她旁边的小女生，和她想的有些不一样，看着江芷笑着说：“谢谢你，一起去逛逛？”

　　江芷摇摇手对她们笑了笑：“不了，明天见吧！”

　　台球厅的玻璃门被推开时，风铃叮铃响了一声。

　　祁时安径直走向最里面的球桌，拿起一根球杆，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木质杆身，侧脸在顶灯的光线下显得轮廓分明。

　　林知彦凑过去想抢杆，却被他抬手挡开，力道不重，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较劲。

　　“来！”祁时安对着他们摆出架势。

　　周屿泽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赢了，下次让你‘救’。”

　　祁时安眼睛一亮，立刻撸起袖子：“来就来！谁怕谁！”

　　林知彦在旁边摆好球，看着俩人握着球杆对峙的样子，偷偷掏出手机拍。

　　“删了。”

　　“哎别啊——”

　　夜市的喧闹被关在门外，台球厅里只剩下球杆碰撞的脆响和少年人的笑闹声。

　　明明灭灭……
　　刚才那点小插曲，被盖在晚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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