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语梦

　　自从冰魄花谷归来后，花千语总觉袖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冷香。每当闭眼便能看见潇梦河立于光阶之上的身影，衣袂翻飞间似要融入漫天流霞。她坐在镜前梳理长发时，发现发间竟藏着片干枯的蓝翅鳞粉，指尖刚触到便泛起温热涟漪。

　　次日破晓时分，露水还未凝成珠玑，忽有蝶影叩响窗棂。三只拇指大小的玉色彩蝶呈品字形悬停空中，口中衔着卷成筒状的粉色花瓣。花千语心跳如擂鼓，抖着手展开层层叠叠的信笺——竟是用不同时辰采摘的月见草花瓣制成，晨曦初绽的嫩黄打底，正午艳阳下的绯红为字，暮色浸染过的紫瓣作落款。

　　“辰时三刻，断崖观云。”八个字墨迹未干，笔画间还凝着夜露。她将脸颊埋进花瓣深处，嗅到熟悉莲香混着松烟墨的味道。窗外晨雾渐散，昨日那只琉璃蝶正绕着屋檐盘旋，翅膀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断崖之上云雾翻涌，花千语踩着潮湿的青苔来到约定之地。岩缝间钻出株野山茶，火红的花朵映着她发烫的耳垂。忽然有温热手掌捂住她的眼，带着笑意的声音擦过耳畔：“猜猜我是谁？”熟悉的冷香钻进鼻腔，她几乎能听到对方心跳的频率。

　　“今日怎不用蝶引术？”她强作镇定转身，却撞进潇梦河刻意压低的胸膛。他今日穿着月白色软袍，腰间玉佩换成雕着并蒂莲的新样式，此刻正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想试试凡人的方式。”他退开半步，从怀中取出个锦盒。掀开刹那，数十只拇指盖大小的彩蝶争先恐后涌出，在空中组成流动的璇玑图。每只蝶翼都沾着金粉，掠过皮肤时留下星星点点的光痕。

　　“这是蝶讯阵。”潇梦河指尖轻弹，几只蓝翅蝶立刻分离出来围着花千语打转，“往后若想寻我，只需对着花瓣说三遍我的名讳。”说着摘下一片带露水的三色堇递过去，叶脉天然形成蝶形纹路。

　　花千语接过花瓣时指尖微颤，发现背面用银粉写着极小的字迹：“今夜子时，后山灵泉相见”。她抬头欲问，却见少年已踏着蝶群走向悬崖另一端，衣摆扫过之处开出朵朵金色小花。

　　子时的灵泉蒸腾着白雾，月光在水面碎成银鳞。花千语攥着准备好的信笺躲在巨石后，听见泉水叮咚声中夹杂着衣料摩挲的声响。正要现身时，却见潇梦河赤裸着踏入水中，背脊线条在薄纱似的雾气中若隐若现。他似乎感应到什么，猛地转身朝她藏身处看来。

　　“出来吧。”声音裹着温泉的水汽扑面而来。花千语硬着头皮走出，手中信笺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那是她耗费整日功夫制作的“百瓣书”，选用一百种不同时辰采摘的花片，每片都用蜂蜡封存。

　　潇梦河接过时瞳孔微缩——最上层的昙花花瓣正在缓缓舒展，这是他昨夜悄悄替换过的品种。指腹抚过凹凸不平的花脉，突然抓住她欲撤的手：“为何少了一句结尾？”

　　花千语耳尖漫上绯红，低头看见最后那片曼陀罗花片空白处，自己竟紧张得忘记落笔。潇梦河低笑一声，从怀中取出支青玉笔，就着月光在花瓣背面写下一行小楷：“愿化春雨润君身，岂敢奢望共白首。”墨迹渗入花瓣纤维的瞬间，整朵曼陀罗突然绽放出幽蓝荧光。

　　返程路上遇到暴雨突至。潇梦河张开双臂结成光罩，无数蝴蝶从四面八方飞来编织成穹顶。花千语缩在他怀里听着鼓点般的心跳声，忽然感觉额头一凉——他正用微湿的额角蹭她的发心。闪电划破夜空时，她看清他锁骨下方有道新鲜伤口，形状恰似一只蝴蝶的纹路。

　　次日清晨，花千语发现自己枕边摆着个水晶瓶，里面装着昨夜接住的雨水。瓶身缠着浸透晨露的柳条，系着一张巴掌大的冰蚕丝绢。展开可见用金粉绘制的路线图，标注着花界各处隐秘的花田坐标，角落还有行小字：“明日带你去看真正的蝶冢。”

　　当夜她对着三色堇花瓣练习告白，说到第七遍时突然刮起怪风。窗棂啪嗒作响间，那只琉璃蝶撞破窗纸飞入，翅尖沾着可疑的黑色黏液。它绕着花千语盘旋三圈后直冲门外而去，她抓起防身用的花刺追出去，远远望见几个黑影正在树林边缘徘徊。

　　“谁在那里！”喝问声惊起夜枭啼叫。黑影们仓皇逃窜时掉落块令牌，上面刻着扭曲的蝶纹。花千语蹲下查看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潇梦河扶着树干喘息不已，左臂衣袖裂口渗出血迹：“不该让你独自来的。”

　　他们躲进废弃的花匠木屋。潇梦河处理伤口时，花千语第一次看清他后背布满新旧伤痕。那些伤口形状各异，最新那道正是为自己挡下的暗器。她颤抖着伸手触碰，却被他反握住手指：“别怕，这些都不及你眼中片刻温情珍贵。”

　　午夜时分暴雨倾盆。花千语守在榻边更换药布，发现他睡梦中仍在呢喃：“小心……东侧……”惊醒时四目相对，他仓促解释那是梦境预言。窗外惊雷炸响瞬间，两人同时出手为对方挡住震落的瓦片，手掌交叠处迸发微弱金光。

　　次日天未亮，潇梦河坚持按原计划带她前往蝶冢。穿越结界时遭遇守护兽袭击，他徒手撕裂空间裂缝的模样让花千语心惊——那些飞舞的蓝色光粒，分明是他正在消散的生命元气。

　　蝶冢深处万千萤石照亮洞窟，中央冰棺躺着具与潇梦河容貌相同的男子。墓碑上的古篆述说着千百年前的故事：那位为爱叛出的蝶仙被剔去仙骨，最终化作守护花界的精魂。花千语触摸冰凉碑文时突然明白，为何他的体温总是偏低。

　　归途中潇梦河初次露出疲惫神色。他们在溪边休整时，花千语摘下头上的珍珠步摇插入水中——那是用晨露凝成的假珍珠，此刻正吸收月光逐渐实体化。当她把成形的夜明珠串成项链给他戴上时，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比溪水还要汹涌。

　　当晚回到居所，花千语发现书桌摆着个檀木匣子。打开瞬间数百只萤火虫腾空而起，在空中拼出“生死相随”四个古篆。她含着泪吞下潇梦河递来的同心丹，苦味在舌尖化开时，听见他说：“明日带你去见我母亲。”

　　子夜时分突然地动山摇。花千语冲出房门时看见整个山谷都在塌陷，无数蝴蝶组成光桥指向天空。潇梦河抓着她的手跃上桥身，下方传来诡异笑声：“你们逃不过……”话音未落，光桥突然转向扎进云层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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