刍狗

作者:三更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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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奔丧


      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微信里那个红包却厚实得烫手。对方言辞恳切,求他务必回乡奔丧,好宽慰那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夫妻。祁砚掂量着红包分量,爽快应下,连夜带着祁逸晨踏上了返乡的高铁。

      出租车在村口扬起一片黄尘。祁逸晨推着轮椅刚下车,就被呛得连咳三声。

      “咳咳...表哥,”他眯着眼打量四周,“村里这些年...”话到嘴边拐了个弯,“树呢?”

      眼前光秃秃的土路旁堆着座垃圾山,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在风中招摇。祁砚皱眉,轮椅碾过坑洼路面时颠得他尾椎生疼。空气里飘着股奇妙的混合气息——腐烂菜叶、化肥和焚烧塑料的味道搅在一起,熏得人太阳穴直跳。

      “少废话,”他掏出手机看信息,“往东走,第三户。”

      未见其人,先见其声。刚到这户人家门口,俩人就被院内凄惨的哭声震到了,不是被其凄惨程度震撼的,纯粹因为这个声音的主人——一个成年男性,用他粗犷的嗓子在哭丧,哭的气壮山河,天崩地裂。一进大门,还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偏壮实敦厚的体型,跪坐在火盆钱,烧纸钱的手抖得跟筛糠似的,连带整个背脊都在剧烈起伏。

      两人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一股蛮力拽到旁边。

      “小祁,你来了呀,阿姨就是微信上和你联系的那个!”中年女人亲切的拍了拍祁砚和祁逸晨的肩膀,“哎呦,两个大小伙子都长这么大了啊,阿姨小时候还抱过你俩呢,还记不记得我啦!”祁砚一时半会不知道是要吐槽这句有歧义的话,还是这个和“我和你妈同时掉水里了,你救哪个”一样老旧的快要发霉的问题。一个重重的巴掌就落在祁砚的肩上,“怎么不记得我了,我是你三婶子!”打的祁砚满头黑线。祁逸晨难得看表哥吃瘪,站在一旁偷笑。

      “三婶,这是。”祁逸晨努努下巴,问跪在院落中的男人。

      “唉,这是小力他哥,俩兄弟一母同胞,到底感情还是深。”三婶抹了抹眼底并不存在的眼泪,将二人拉出去,“唉,你俩不用管这些,先去准备吃席。”说罢压低声音,将祁砚拉到一旁,“小砚,明天就看你的了,你也知道,兆力那孩子死的不明不白,他爸妈那意思,希望你给好好超度一下。”

      祁砚借转身的空当瞥向哭丧人,心头猛地一沉——那敦实的身板、粗哑的嗓门,还有半张侧脸,分明是前几天来算命的富豪。当时那人怎么说来着?“我弟弟找我借钱...”

      “唢呐一吹,白布一盖,亲戚朋友等上菜。”这俗语的精髓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方才还哭得感天动地的李兆丰已经喝得满面红光,正拍着桌子大谈特谈他的“成功学三大定律”。每当有人提出异议,他就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嘘——你不懂。”

      偏偏他那桌还坐着另一位“创业导师”,两人各占圆桌一端,活像唱对台戏的角儿。你一句“这话有失偏颇”,我一句“嘘——你不懂”,唾沫星子在空中交锋,硬是把丧席吵出了诸侯纷争的架势。来回的“嘘”,成功的给在场的人起到了催尿的效果,圆桌上的众人一个接一个的出去上厕所。

      “祁逸晨,”祁砚夹紧双腿,生无可恋地拍了拍表弟,“背朕如厕。”

      祁逸晨也快撑不住了——同桌亲戚都知道他表哥那张嘴的厉害,没人敢去触霉头,所有“在哪工作啊”“哦,还没入社会啊,那在哪上学呢”“有对象没”的火力全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此刻他如蒙大赦,立刻蹲下身来,活像只终于等到遛弯指令的哈士奇。祁逸晨将表哥放到一旁的轮椅上,然后打开手电筒给祁砚开路。

      “汪!”桌下的大黄狗叼着祁砚偷偷塞的肉骨头,见两人出门,立刻摇着尾巴跟了上来。

      微弱的手机手电筒光隐隐约约勾勒出远方厕所的轮廓,所谓厕所就是室外用石头板搭起来的一间长方形的茅厕,攻击力十分强大,远在几米外都能闻到粪味儿。

      祁逸晨屏住呼吸拉开铁门,刹那间,发酵了不知多久的粪臭如实质般糊在脸上。手电筒光柱精准照进坑底,一滩黏稠的黄色物质上,密密麻麻的苍蝇正在开狂欢派对,嗡嗡声不绝于耳。

      “砰,”祁逸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将铁门关上。“表哥,咱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解决吧。”

      二人一狗鬼鬼祟祟地拐进村后的小树林,轮椅碾过枯叶发出细碎的声响。大黄狗警惕地竖起耳朵,在两人前面开路。

      “就这儿吧。“祁砚示意停下,环顾四周。月光透过枝叶斑驳地洒在地上,远处隐约传来酒席的喧闹声,近处只有夏蝉在树梢不知疲倦地嘶鸣。

      祁逸晨擦了把汗,刚要开口,突然被表哥一个眼神制止。只见大黄狗正对着某处草丛低吠,背毛微微竖起。

      “有人?”祁逸晨压低声音问。

      祁砚眯起眼睛,借着月光仔细打量那片晃动的草丛:“不,是只野兔。”他拍了拍狗头,“去,别多管闲事。”

      大黄狗不情不愿地趴下,尾巴却还在地上不安地扫来扫去。

      “扶我下来。”祁砚扒着一棵大树,脸色比月光还惨白,“这破地方轮椅进不去。”

      祁逸晨刚松手,就见表哥祁砚单手撑住树干,动作利落地从轮椅上支起身子,单腿支地,另一条萎缩的左腿虚点着保持平衡,动作熟练得像演杂技。大黄狗好奇地凑近嗅他裤管,被一巴掌拍开脑门:“滚远点,老子尿尿你也参观?”

      祁砚让祁逸晨给自己照着点光。手电筒光斜斜照在斑驳的树皮上,映出个歪歪扭扭的“早”字——不知哪个缺德孩子刻的。祁砚单手解裤带,突然听见身后“咔嚓”一声。

      “你他妈拍照?!”

      “没、没有!”祁逸晨手忙脚乱按错键,闪光灯亮如白昼,“我就是想记录记录表哥身残志坚...”

      半块石头擦着他耳朵飞过去。

      闹剧结束,祁逸晨呈乖巧状,将表哥小心扶回轮椅上。朝着有酒席声音的方向原路返回,身后的大黄狗却突然狂吠起来,叫声急促,像是警告。祁砚回头,正瞧见大黄站在原地,龇着牙冲他们低吼,尾巴绷得笔直,爪子不安地刨着地面,随后猛地转身,冲着另一条岔路狂叫,仿佛在催促他们往那边走。

      祁砚皱了皱眉,没理会,继续向前。

      轮椅碾过枯叶,发出细碎的“吱嘎”声。有这么一瞬间,祁砚耳朵中的声音一线全清空了,等到声音重新灌入耳时,蝉鸣声、远方次第响起的唢呐、锣鼓、哀乐声,和祁逸晨这二傻子絮絮叨叨的抱怨声离他越来越远,远到像另一个时空传来的声音。

      祁砚猛地攥住轮椅扶手,指节泛白。

      “祁逸晨。”他声音低沉,“我们走错路了。”

      祁逸晨正喋喋不休地抱怨着酒席上那些亲戚的刻薄盘问,什么“大学生现在有个屁用”“学那破专业能挣几个钱”,听得他窝火。表哥突然出声打断,他才茫然抬头——

      眼前的场景已然变得十分陌生,哪里有半点人的影子和来时的路。回头望去,原本跟在他和表哥身后的大黄也不见了踪影。

      “……表哥,”祁逸晨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声音发紧“这是不是就是网上说的,鬼打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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