讼状和解剖刀是一对CP

　　上午刚死了人，屋子里的血腥味还未完全散尽。

　　罗讼打开手电，轻声漫步地看了看四周，满屋子狼藉——砸碎的水壶、锅碗瓢盆，还有扯断的电线、麻绳，上面嵌着早就腐败的血污......这都是家暴留下的痕迹。

　　死者的案发点被标注出来了，地上凝了一滩血。

　　他突然想起今天审问的时候，徐桥其中有一句话是“我没控制住自己，捅了她一刀.....我没想到能把她捅死.....”

　　他蹙眉。

　　这时候门口突然有点细微的声响，他一向敏感，立刻关了手电，之后几步无声地就躲到了卧室的门后。

　　——

　　陈卞进来后，把大门又重新关好，套上脚套手套，相当谨慎地避过主要路线进屋，没有手电，只是借着月光查看了血量，想到今天徐端的样子，暗松口气。

　　正当他准备撤的时候，后背突然扫过一阵风，紧接着一把冒着银色金属冷光的匕首就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同时手电被打开，直射他的眼睛。

　　从黑暗到强光，陈卞瞳孔应激一缩，一瞬间看不见任何东西。

　　他本能地迅速偏头，眯眼，避过这股强光。

　　这路数，这速度，很像某些受过正统训练的警备人员或者实战特工、甚至恶贯满盈的犯罪分子会使用的制敌法子——迅疾如影的速度，匕首遏制咽喉，强光遮蔽视力，接下来只要再往他头上蒙个袋子，乱棍打死，真是被谁杀的都不知道。

　　等视力渐渐恢复，他才偏头，半眯着眼看来人是谁。

　　看了半天，不认识。

　　只见对方突然嘴角一扯，撤走手电和匕首，相当欠揍的笑了笑，说：“误会。”

　　陈卞不在意地点个头，不想惹事生端，决定离开。

　　没想到这厮一步拦在他面前，又温吞吞地笑，一脸人畜无害，跟刚才出手快的跟闪电似的无情暗杀者一比，简直戏精上身。

　　“你也来查这个案子？”罗讼把脑袋凑过去，自我介绍，“我叫罗讼，额.....”青川市他没敢说，就变了说法表明自己的正规身份：“我是上级派过来调查的，你有什么发现可以跟我反馈。”

　　陈卞不想多管闲事，但眼下这情况，明显他不说点什么，就走不了了。

　　于是他把自己仅知道的一点东西说了：“死者短期内大量出血致死，很可能动脉破裂，如果是正面进攻，凶手不出意外会被喷溅上大量的血。”

　　罗讼顺着说下去：“死者的女儿和丈夫身上都没有大量的喷溅状血迹。而且，徐端和徐桥的口供不一，徐端说他爸爸捅了好几刀，徐桥却说捅了一刀，照这种情况看，他们两个人当中，一定有个人撒谎了。”

　　陈卞：“撒谎不等于杀人。”

　　罗讼：“但作伪证可是犯法的。”

　　陈卞：“替谁做伪证？”

　　罗讼笑：“你说呢？”

　　陈卞微微蹙眉，“凶手。”

　　罗讼心情十分雀跃，忍不住拍拍这哥们儿的肩膀，“聪明。走吧。”说着就自来熟地拦着他的肩往外走。

　　陈卞打掉他的手，对他的话不感兴趣，冷淡道：“你忙吧。我得回家。”

　　罗讼点点头，很同意：“正好这大半夜的，我也困了。”

　　陈卞：“.............”

　　陈卞看向他，好像在说：你有大病。

　　罗讼收敛笑容，难得正经一回，“事关人命，你确定要撒手不管？再过几个小时，殡仪馆的尸体都要臭了。”

　　陈卞垂眸，半晌，“不关我的事。”说完就走了。

　　罗讼：“.........”

　　不，关，我，的，事——罗讼在心里一遍遍念这几个字，边念边转动脑细胞，从嚼然无味，到抑扬顿挫，终于磨出了一个真理。

　　不关我的事，这话反过来的意思就是，如果关我的事，那我就非管不可了。

　　啧，陈先生还是个矜持委婉派的。

　　罗讼无奈地笑笑。

　　他最后从大门出去，顺便给姓陈的擦屁股，把封条重新粘上。路过墙角的时候，果然看见这个放哨的助理在打瞌睡。

　　他看看手表，已经凌晨两点多了，于是决定大发善心，再让这掉链子的助理睡几个小时。

　　临走的时候，他提了自己的包背着。

　　之前在这派出所从大厅到审讯室走了一遍，罗讼顺便记下了这里的格局。

　　这地方是真穷，配套设施跟不上，锁都是槽孔的，电闸安排的也不隐秘，监控安个木马程序就能切换监控画面，还不会触动警报装置，估计是这里的干事觉着没有什么厉害的团伙来袭击这个基层小派出所，所以才这么大意。

　　罗讼从包里调出装备，先切换了监控画面，一路进去.......

　　——

　　第二天，警员小方正睡得酣呢，就听见有人在咣咣咣地拍门，抬眼一看，这不昨晚上的那俩人么？他瞅了一眼钟表，还不到六点。

　　“我说两位哥。”他边开门，边抱怨，“你们昨晚凌晨走的，今儿一大早就来了，不困啊？”

　　罗讼脸有些冷，“死人了还困。”

　　小方摸摸鼻尖，不吭声，见两人长驱直入地就往审讯室的方向奔，立马急了，一把拉住罗讼：“你们站住！要审也得等等我们赵队来了再审。”

　　罗讼就站住了，一脸束手就擒的乖巧样。

　　梁新雨强睁着没睡醒的眼皮，给他柔弱可期的上司涨涨士气：“你们赵队什么时候来？！”

　　“这不就来了么？”不见其人，但闻其声啊，赵三柏中气十足的声音穿堂过来。他笑吟吟地看着罗讼，“罗检，这是要审人？”

　　梁新雨听着这语气，总觉着阴阳怪气的。

　　罗讼开门见山：“我昨晚想了一宿了，如果死者动脉破裂，失血过多，那么凶手身上不可能没有被喷溅上大量血迹，徐端和徐桥身上很干净，不符合条件。况且，徐端说他爸捅了他妈好几刀，但徐桥说的是，捅了一刀，口供不一，有人撒谎，所以我要求再审。”

　　“罗检怀疑谁？”赵三柏不咸不淡地问。

　　罗讼：“这我得问你。你接触过尸体。死者到底死于一刀还是多刀？”

　　赵三柏皱眉，转身，“多刀。”说着，往审讯室的方向走，“这么说，徐桥身上没有喷溅式血迹，又只刺了一刀，确实不符合杀人犯应该有的特征。那这么看，徐端的嫌疑更大，她知道死者被捅了多刀。这样吧，罗检。”赵三柏笑笑，说，“你也忙了这么久，累了，我来审。”

　　梁新雨越品越觉着这赵队的话不对劲，按理说，罗检是来协助查案的，只有好处没坏处，怎么这赵队长这么避讳罗检插手。

　　罗讼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个头。

　　梁新雨这个小矮子，垫脚在他这个184的上司耳边小声吹气：“罗检，这赵队明摆了仗权欺人，这么闹下去，这案子没法查。”

　　罗讼手背拍了一记小矮子的肚皮，照旧打趣：“就你明白。”

　　梁新雨昨天走了一天路，半点口粮也没进，今早上也没吃饭，这么挨一下，胃酸都翻上来了，“罗检，待会我们被轰出去以后，咱们去吃个早饭呗？”

　　“行。”罗讼点头。

　　“小馄饨怎么样？”梁新雨忍不住咽口水。

　　“你怎么这么没有追求。”想到什么，罗讼突然眉眼一弯，笑得好看，说：“哥哥带你去吃更好的。”

　　梁新雨忙点头，只盼着俩人赶紧被轰出去。

　　他以为整个审讯过程起码得一个小时左右，结果不到十分钟就结束了，原因是赵三柏这厮先审的徐桥，开门见山就是一句话“死者被捅了多刀，你说你捅了一刀，你确信你没记错？”

　　然后徐桥明显反应了会，之后连连点头说：“记错了，记错了，我捅了好几刀。”
　　这句话，直接让梁新雨惊得眼珠子掉下来了，这要换在法庭上，就是诱导询问，是典型的违规操作，会被审判长举牌警告的。

　　而在这个派出所里，当然没有审判长，更甚至，没有法的约束，而这个赵队长，就是规则。

　　再后来，俩人就被委婉的轰出去了。

　　乡间小路上。

　　梁新雨望着朝阳，叹气，以他在行内干的这几年的经验来看：“这个所已经腐烂得透顶了。我估摸着，他是打一开始就防备咱们俩，您想想，咱们突然一声不吭就从青川市高检厅调到这个小山村来查一件由于平民家庭纠纷引起的命案，很难不被怀疑是披着这层皮，但实际上是抱着别的目的来的。他怕咱们一旦查得深了，查出点什么，他的朱纱帽就不保了。所以以防万一，干脆不让我们插手他们的事。”

　　罗讼点头：“越底层的，烂得越深.....”

　　梁新雨：“那您认为，他们在遮盖什么？”

　　“无非三毒。”罗讼轻描淡写道。

　　想到什么，他又突然一笑，“你觉着，这个生怕惹事的赵队，连这件事关平民的命案都不想管，为什么会主动向上头禀报关于陈卞的事——当年陈卞的案子，牵扯的可不止民事和刑事，还有彳亍\政，他爸当年可是司鉴中心的高层，其中牵扯的人更多更广。不然，他爸也不会突然自杀。”

　　梁新雨摇头，“为什么？”

　　罗讼笑，“上、下。”
　　“——勾结？！”梁新雨说完，立马后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罗讼瞅着这扶不起的助理，一顿嫌弃，“啧”一声，说：“就这胆，以后在院里怎么混？我还怎么继承衣钵？哼，又要被斯文兄嘲笑辱骂。请你给我争气一点。”

　　梁新雨憋着想笑的欲望：“..........”
　　话说，他这上司没别的好处，调节气氛是一流的。

　　罗讼：“既然把陈卞这起三年前的陈年旧案报给上级，就说明，这件事没完，至少陈卞手里一定攥着某些让那些人忌讳的东西。”

　　梁新雨点头，半晌，突然想到一事，“那现在被那些人知道陈先生住哪了，他会不会有危险？”

　　罗讼眼尾收敛，话语温沉又坚定：“我不会让他出事。”

　　梁新雨听这话就觉着自家上司又在大言不惭，毕竟自己都是检察院的小菜鸡，怎么对付那些躲在暗处挥刀的大怪物？

　　哎，梁新雨心里重重叹气，多少有点老妈子操心废柴儿子的感觉。

　　“先不说陈先生的事了，就这起徐家的案子，咱们还查不查了？”梁新雨问。

　　“查。”相当干脆。

　　梁新雨挠头，“咋查？咱在这没后门，没权限呀？”

　　罗讼听着，没回应，只是眉间蹙着些微的郁闷，自言自语似的嘀咕，“斯文兄搞不好得亲自视察，真不想当众打击他庭辩的自信心。”

　　梁新雨：“.........”

　　梁新雨自知跟他上司的脑回路又接不上轨了，怕这位哥哥陷入自己的世界里拔不出来，分分钟转到香喷喷的话题，“对了，您不是得带我去吃美味儿么？走着呗？”

　　罗讼听到这话，莫名心情舒畅了，几乎喜上眉梢，“走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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