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料褪尽的底色

　　走廊的光线冷白而明亮,照得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几乎有些刺眼。余漾深吸一口气,试图将刚刚在办公室里积压的、那些关于江准琛的混乱心绪全部压回心底。

　　五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准备好面对任何场景,却在真正见到那个男人的一瞬间,全线溃败。他看起来很好,甚至比五年前更加英挺迫人,只是那份熟悉的冷漠，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地戳破余漾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快步走着,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充满江谁琛气息的地方。拐过个弯，迎面走来心个穿着香槟色套装裙的年轻女人，妆容精情致，身姿优雅。余漾下意识地想让开，却见对方在他面前停下了脚步，嘴角弯起个恰到好处却毫无温度的微笑。

　　"余先生,是吗?"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审度的意味。余漾微微一怔,停下脚步,雏貌点头:

　　“我是。请问您是......?”

　　“程曼汐。”

　　女人伸出手,指尖保养得极好,指甲上贴着情致的钻饰。

　　“准琛的未婚妻。”

　　未婚妻三个字像一枚突如其来的针,轻轻巧巧地刺入余漾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却短暂的麻痹感。他几乎是凭借本能握了握那只手,触感微凉。

　　“原来是程小姐,你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还算平稳,这让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程曼汐踩着高跟鞋,一步步走近,目光像是带着细小的钩子,从上到下地打量他,最后停在他的眼睛上。

　　“真是没想到,大名鼎鼎的余设计师,竟然是你。”

　　她红唇微扬,语气里听不出是赞叹还是别的什么。

　　“准琛刚才还在跟我夸赞你的方案独心无二，灵气逼人。"

　　“过奖。江总和程小姐能认可,是我荣幸。"

　　余漾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

　　“认可?”

　　程曼汐轻轻笑了的声,那笑声像玻璃珠滚落玉盘,清脆却冰凉。

　　“是啊,毕竟工作是工作。准琛一向公私分明,就算面对......曾经有过不愉快的人,也能保持专业态度。这点,我想余设计师应该也深有体会?”

　　她的话像裹着天鹅绒的针,精准地刺向余漾最不愿触碰的角落。原来她知道。

　　知道他和江淮琛的那段过去。此刻的相遇,绝非偶然。余漾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依旧维持着

　　“当然。江总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程曼汐仿佛没听到他的官方回答,她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分享秘密的姿态,语气却更加刻薄。

　　“说起来,真要谢谢你。要不是你当年放手,我也不会有机会站在他身边。你知道的,谁琛这个人啊,看着冷,其实最念旧情,有时候心软得厉害,过去的人和事总是不太懂得怎么彻底拒绝......不过现在好了。”

　　她抬起手,炫耀般地让那枚钻戒的光芒再次掠过余漾的眼睛。

　　“有了这枚戒指,总算能帮他挡掉心些不必要的......'过往'了。”

　　每个字都敲在余漾心上最酸软的那片淤青上。

　　原来江准琛对他只是念旧情,只是心软,只是不懂得拒绝。原来他今天的出现,在对方眼里,甚至在自己未婚妻眼里,是一种“不必要的过往”，需要被这枚戒指挡出去。

　　喉咙里像是堵了心把粗粝的沙,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心脏那片绵密的疼骤然变得尖锐,几乎要戳破他勉强维持的平静。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微蜷缩,掐进了掌心,轻微的刺痛让他清醒。

　　再抬起头时,他眼底那点细微的波动已被彻底压下,只剩下疏离的、甚至带着一丝轻描淡写的笑意。

　　"程小姐多虑了。"

　　他的声音甚至比刚才更放松了些

　　“都是些陈年旧事，我早就忘了。倒是要恭喜二位，佳偶天成。"

　　他看了一眼电梯方向:"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程曼汐似乎没料到他是这种反应,那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她情心准备的嘲讽落了空,她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住。

　　余漾不再看她,略微颔首,转身走向恰好打开的电梯门。背影挺拔,步伐稳健,看不出丝毫失态。

　　只有走进空无心人的电梯,当金属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他挺直的肩背才几不可查地松弛下来,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

　　电梯无声下行。

　　他怔怔地看着跳跃的楼层数字,眼底那片强撑的无所谓终于彻底溃散,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失落和空洞。那枚钻戒的光芒,和女人带着胜利者姿态的话语,在他眼前反复闪回。他扯了扯嘴角,想给自己个嘲讽的笑,却发现连牵动肌肉的力气都没有。

　　原来是这样。也好。

　　他闭上眼,将某种滚烫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

　　......

　　电梯门合拢，数字开始递减，走廊里只剩下程曼汐一人。她脸上那点胜利者的笑意渐渐淡去，转而浮现出一丝不甘和怨怼。余漾那种看似全然不在乎的反应，比她预想中的任何失态都更让她憋闷。

　　就在这时，身后办公室的门被再次推开。

　　江准琛走了出来，手里似乎拿着什么小东西，眉头微蹙，像是在思考。他刚才在余漾坐过的沙发角落缝隙里，摸到了这个冰凉的小药瓶，没有标签，里面是几颗白色药片。余漾掉的。他什么时候开始吃药的？什么药？

　　几乎是本能，他不动声色地倒出一粒攥在手心，打算稍后让人去化验。心里某种不安的预感在隐隐躁动。

　　一抬头，他看见了站在走廊中间、脸色不太自然的程曼汐，以及正一路下行的电梯。江准琛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扫过程曼汐的脸。

　　“你刚才碰到余漾了？”

　　他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压迫感。程曼汐心里一虚，但随即扬起下巴。

　　“是啊，刚好遇上，聊了两句。怎么，江总连我和老同学聊天都要过问？”

　　“你跟他聊了什么？”

　　江准琛一步步走近，身高带来的阴影笼罩住她，眼神冷得吓人。

　　“程曼汐，我警告过你，不要插手这件事。”

　　“我聊什么了？”

　　程曼汐被他的态度刺痛，委屈和积压多年的不甘瞬间爆发。

　　“我不过是恭喜他项目方案做得好，有哪里不对吗？还是说，在你眼里，我只要跟他说话就是罪过？江准琛，你到底是谁的未婚夫？！”

　　“恭喜？”

　　江准琛嗤笑一声，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收起你那套把戏。我选择他，只是因为他的方案是最优解，跟其他任何事、任何人都无关。你最好也不要让任何‘无关’的事情，影响到这次合作。否则......”

　　他的话没说完，但里面的威胁意味让程曼汐不寒而栗。

　　“否则怎么样？”

　　她眼圈蓦地红了，声音带上了哽咽。

　　“江准琛，你有没有心？我从高中就看着你！我看着你怎么追在他后面，看着你怎么因为他开心因为他难过！我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现在站在你身边的是我！可他一来，你就完全变了！你甚至为了他这样训斥我？！那个药瓶也是他的对不对？你那么紧张地收起来，你......”

　　“闭嘴。”

　　江准琛厉声打断她，脸色阴沉得可怕。

　　“程曼汐，我们之间的事，跟余漾没有任何关系。订婚是为了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别再演这种深情款款的戏码，很无聊。”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精准地剖开了华丽联姻之下不堪的真实。程曼汐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呆呆地看着他，眼泪滑落都忘了擦。

　　江准琛没再看她，也或许是根本不想再看她失态的模样。他心烦意乱，攥着药片的手心微微出汗。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走廊尽头的落地窗。从这里，可以俯瞰大楼出口。

　　他刚好看到余漾从那扇旋转门里走出去，身边还跟着一个人，有来有回的聊着天。隔着几十层楼的高度，那个人影依旧显得很刺眼。

　　余漾没有回头，也没有任何停留的意思。他只是径直走向路边，坐上了公司安排的车。微微低着头，肩膀垮下一个小小的弧度，那是只有在无人时才会泄露的疲惫和......失落。

　　和刚才在办公室里与他据理力争、锋芒毕露的天才设计师，以及在程曼汐面前强装无所谓的那个余漾，判若两人。

　　江准琛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攥着药片的手狠狠捏了一下，钝痛蔓延开来。

　　五年前分手时，余漾那双曾经盛满星光眼睛变得灰败空洞的样子，又一次浮现在他眼前。

　　江准琛的指节捏得发白，紧紧盯着楼下那个快要钻进出租车的身影。

　　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所有理智的冲动攫住了他——他想立刻冲下去，抓住他，问清楚那药是怎么回事，问他这五年过得好不好，问他身边的那个人是谁......

　　可是，他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

　　当年先放手的人，是他。以为对方早已不爱自己的，也是他。甚至现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名义上的“未婚妻”。

　　商务车门关上，缓缓汇入车流，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江准琛依旧僵立在落地窗前，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浓重的无力感。手心里的那颗小药片，硌得他生疼。

　　程曼汐带着哭腔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听起来遥远又模糊

　　“江准琛......”

　　江准琛没有回头。

　　窗外都市繁华喧嚣，而他只觉得一片冰冷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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