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色

　　秋老虎赖在九月不走，正午的阳光把教学楼烤得像块巨大的焦糖。清晨的阳光刚漫过书桌一角，昝明晞就把铠甲图纸摊了开来。图纸是昨晚熬夜画的，护心镜用铅笔涂了层淡灰，模拟银霜的质感，肩甲边缘却留着道犹豫的弧线 —— 他总觉得角度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错，手指在纸页上反复摩挲，把铅笔线蹭得发毛。
　　“还是不对……” 他对着图纸小声嘀咕，指尖捏着橡皮，却没敢往下擦。上次画错肩甲角度，被赵磊看见后笑了半节课，说 “你这铠甲穿出去，肩甲先掉下来”。现在连草稿都怕出错，好像每道线条都在等着被嘲笑。
　　空气里静得只剩窗外的蝉鸣，他盯着肩甲弧线看了半天，突然想起前晚的幻听 —— 清清爽爽的声音，带着点笃定的语气。鬼使神差地，他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开口，声音还有点发颤：“那个…… 肩甲的角度，是不是太陡了？”
　　问完就后悔了，耳根瞬间发烫。他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图纸，却听见耳边真的传来一道声音，和幻听时一模一样：“是陡了，130 度会卡到肩胛骨，改成 110 度试试，既能护肩，又不影响抬臂。”
　　昝明晞的笔 “啪嗒” 掉在桌上，墨水在图纸空白处晕开个小黑点。他猛地抬头，房间里只有窗帘轻轻晃着，阳光落在地板上，连个影子都没有。可刚才的声音太清晰了，连 “110 度” 这个数字，都和他昨天在《武经总要》里看到的宋代步人甲数据对上了。
　　“是你吗？” 他试探着问，声音比刚才大了点，“逄举尧？”
　　没有回应。但他心里突然踏实了，好像有个看不见的人坐在对面，正盯着图纸等他修改。他捡起笔，用尺子比着，把肩甲弧线改成 110 度，画完再看，果然顺眼多了 —— 肩甲顺着肩膀的弧度往下，刚好护住三角肌，又不会挡住胳膊活动的空间。
　　“改好了……” 他对着空气说，指尖还在微微发抖，却多了点底气，“那…… 护心镜的受力面积，怎么算啊？数学老师讲的公式，我没听懂。”
　　这次没等多久，耳边就传来声音，还带着点耐心的解释：“压力公式是 P=F/S，假设敌人用刀刺护心镜，力度 F 大概 500 牛，护心镜面积 S 要是 0.02 平方米，压力就是 25000 帕，只要甲片硬度够，就能挡住。”
　　昝明晞赶紧拿出数学笔记本，飞快地记公式，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响。他怕自己记混，还特意标上 “护心镜专用”，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铠甲图案。写完后，他对着笔记本念了一遍，不确定地问：“这样算对吗？我数学不好，万一算错了……”
　　“没错，” 声音又响了，还带着点笑意，“你把 S 换成护心镜的实际面积，再算一遍试试。比如你画的护心镜是椭圆形，长轴 15 厘米，短轴 10 厘米，面积就是πab，算出来大概 0.0118 平方米。”
　　昝明晞拿着尺子量图纸，果然是 15 厘米和 10 厘米。他按着说的步骤算，笔尖在纸上算得发烫，最后得出压力约 42372 帕。虽然数字比刚才大，但他知道，只要甲片够厚，就能承受住。“算出来了！” 他兴奋地抬头，想分享这份开心，却只看见空荡荡的房间，才想起对面没有真正的人。
　　可这份开心是真的。他把算好的受力数据写在图纸旁边，又补了句 “逄举尧帮忙算的”，好像这样，这些公式就有了温度，不再是冰冷的字母和数字。
　　接下来的几天，昝明晞每天都会对着空气 “聊” 铠甲图纸。有时是问甲片编缀的方式，有时是讨教数学公式，每次 “互动” 后，他都会把对话记在笔记本上，还特意用不同颜色的笔区分自己和 “逄举尧” 的话 —— 黑色是他的问题，蓝色是 “逄举尧” 的回答，页面写得满满当当，像真正的聊天记录。
　　有次他卡在物理题上，盯着 “物体受力分析” 的图发呆，连晚饭都忘了吃。母亲敲门叫他，他才反应过来，对着空气急道：“这道题怎么画受力图啊？我总把摩擦力方向画反！”
　　“先看物体运动方向，” 声音及时传来，“斜面下滑的物体，摩擦力方向和运动方向相反，沿斜面向上。你把重力分解成沿斜面向下和垂直斜面的两个分力，再标上支持力和摩擦力，就清楚了。”
　　昝明晞按着说的画，果然一下子就懂了。他赶紧把图描在练习册上，又做了三道类似的题，才心满意足地去吃饭。母亲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着说：“最近学习这么用功，举尧真是帮了你不少。”
　　昝明晞嘴里塞满米饭，含糊地 “嗯” 了一声，心里却有点慌 —— 母亲以为是真的逄举尧在帮他，可只有他知道，那个 “帮忙” 的人，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他怕被拆穿，又怕失去这份 “互动”，只能含糊应付，把秘密藏得更深。
　　很快到了数学小测验。拿到试卷时，昝明晞的手还在抖，看着上面的三角函数题，脑子一片空白。他想起上次考 38 分的场景，赵磊的嘲笑、父亲的失望，还有试卷上刺眼的红叉，手心瞬间冒出冷汗。
　　“别慌，” 耳边突然传来声音，像在轻轻拍他的肩膀，“先看第一题，求 sin60 度的值，你笔记本上记过，是√3/2。”
　　昝明晞深吸一口气，按说的写下答案。接着是第二题，解三角形，需要用余弦定理。他有点忘公式了，刚想放弃，声音又响了：“余弦定理是 c??=a??+b??-2ab cosC，你把题目里的边长代进去，慢慢算。”
　　他拿出草稿纸，一步一步算，笔尖在纸上写得飞快。遇到不会的题，就悄悄在心里问，每次都能得到回应。最后一道题是应用题，关于物体受力平衡，刚好和他算护心镜受力的题类似。他熟练地画出受力图，套用公式，很快就算出了答案。
　　交卷时，他看见赵磊对着最后一题皱眉头，心里竟有点小小的得意 —— 要是以前，他肯定和赵磊一样不会做，可现在，有 “逄举尧” 帮忙，他居然能把题做完。
　　等成绩的那几天，昝明晞每天都忐忑不安，总怕自己算错。直到数学课代表把试卷发下来，他看见卷首的分数 ——62 分，红色的数字写得工工整整，刚好及格。他盯着分数看了半天，眼泪差点掉下来，这是他上高二以来，数学第一次及格。
　　“我及格了……” 他对着空气小声说，声音带着哽咽，“谢谢你。”
　　没有回应，但他好像能感觉到，有个看不见的人在为他开心。他把试卷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书包最里层，想回家给母亲看，也想 “告诉” 逄举尧这个好消息。
　　放学回家，他刚进门就看见父亲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色不太好。昝明晞心里一紧，以为父亲又要骂他，赶紧低下头，想溜回房间。
　　“站住，” 父亲开口了，声音比平时缓和些，“你们班主任刚才打电话，说你这次数学及格了。”
　　昝明晞停下脚步，不敢相信地抬头，看见父亲把文件放在茶几上，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了平时的失望，反而多了点惊讶。“是…… 是逄举尧帮我补的，” 他赶紧说，把早就想好的理由说出来，“他教我用物理题理解数学公式，还帮我改错题。”
　　父亲没说话，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过了会儿才说：“既然有人帮你，就好好学，别总想着那些没用的小说和铠甲。” 虽然还是在批评，但没有像以前那样责骂，甚至没提 “废物” 两个字。
　　昝明晞心里松了口气，赶紧点头：“我知道了，爸。”
　　他回到房间，把数学试卷摊在书桌上，又拿出铠甲图纸，对着空气说：“我爸没骂我，他还说让我好好学。” 这次，他好像听见了笑声，清清爽爽的，带着点鼓励的意思。
　　他拿起笔，在图纸旁边写下 “数学及格，继续加油”，又画了个小小的笑脸。窗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试卷和图纸上，暖烘烘的。他知道，这份及格的成绩，还有父亲难得的缓和，都是因为这份特殊的 “互动”。虽然 “逄举尧” 是他想象出来的，但这份支撑是真的，帮他跨过了一道又一道坎。
　　接下来的日子，他更频繁地对着空气 “互动”。有时是在清晨，讨论铠甲图纸的细节；有时是在晚上，请教数学题的解法。每次 “聊天” 后，他都会把内容记在笔记本上，蓝色的字迹越来越多，像一片小小的星空，照亮了他曾经灰暗的日子。
　　有次母亲进房间送水果，看见他对着空气说话，疑惑地问：“明晞，你在跟谁聊天啊？”
　　昝明晞心里一慌，赶紧把笔记本合上，笑着说：“没…… 没跟谁，我在跟自己说话，理理思路。”
　　母亲没多问，只是把水果放在桌上，说：“别太累了，早点休息。”
　　等母亲走后，他打开笔记本，看着上面的蓝色字迹，心里有点酸，又有点甜。他知道，这份秘密不能永远藏着，但现在，他需要这份 “互动”，需要这个想象出来的朋友，帮他慢慢变得更勇敢，更强大。
　　他拿起笔，继续画铠甲图纸，对着空气说：“下次测验，我想考 70 分，你能帮我吗？”
　　耳边很快传来声音，带着坚定的语气：“能，只要你好好学，一定能做到。”
　　昝明晞笑了，笔尖在纸上继续滑动，画出一道又一道流畅的线条。他知道，只要有这份 “互动” 在，他就能一步步往前走，不管是数学成绩，还是他热爱的铠甲和小说，都会慢慢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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