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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这误会一时片刻没能解开。
阿汝在河边将我放下,没有言语,仍是不眨眼瞧望着我。
我那时正望着周围披雪的群山,心中一时无比空茫,扭过头,便又瞧见她的双眼。
我的心惶然一跳。
“多谢。”我道。
阿汝也正愣神,半晌才点了点头。
她应当是笑了的,面具下只露出的那一双眼大弧度地弯起,被早春料峭的寒风刮得通红。她点点头,不再看我,随我方才的视线朝雪山望去。
我同她一起朝雪山望去。
白雪与荒芜的群山,挨挨挤挤,铺盖一张银灰色阴霾的天网。
远山传来寺庙晨钟的响声。
铛——铛——
飞鸟掠过天际,赤红的霞光于阴霾中破晓。
我突然升起一个念头。
天大地大,我没处可去,却又到处可去。
天地将任我逍遥。
我自然不愿再与“登徒子”同行,便做声要与阿汝分别。
临行前,将包裹里一半的金银分给了她,算作丢了她宝贝伞的赔偿,也算作她将我带出的谢礼。
她毫不客气将银两收入囊中。
我以为自此我与阿汝将不再见,未料她收了钱,却一步不错远远跟在我身后。
“……”
我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朝她喊:“侠士,你可懂‘分道扬镳’之意?可懂‘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之意?”
阿汝抱着胸,“我刚巧与江姑娘你同路,也往这边走。”
我是不信的,心生警惕,正待开口,听见阿汝又道:“难道鄙人昨夜刚刚大闹将军府,从里头偷了个将军小姐出来,今日还要大摇大摆、正大光明地回燕京城不成?”
“恐怕一露行踪就要被官兵捉拿。”
“江姑娘,我要避风头啊。”
她说的在理。
我一噎,无话可说了,只能忍受她跟在身后,投来若有似无的视线。
也许她并未看我,但她就在身后。
她到底有没有看我?
我一时咬牙切齿。
她想必是故意为之,照她所说,她本该立即逃走。我走得这样慢,她何必这样坠在我的身后呢?
但我不会后悔。
是我叫她带我出府,是我自己做下决定,之后遭遇的一切,是福是祸,我该一力承担。
我胡思乱想着,一个踉跄半跌地上,勉强稳住身形,掌心擦伤。阿汝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侧。
“江觉如,”她说,“如果你还想要这双腿……”
我抬头看着阿汝的双眼。
阿汝背起了我。
她的身上有一股冷香,从发尾、衣衫处传到我的身上,无孔不入将我包围。
浓郁的沉香,我无端想起家中阁楼幔帐深处,花瓶里那枝雍容的黑海撒金。
阿汝的脊背并不宽厚,捞住我腿的双手却可靠有力,极其规矩,并未越雷池一步。
温暖透过衣料,阿汝的呼吸声响在我的耳侧。
阿汝道:“江姑娘,我好歹救你出水火,你不心怀感恩也便算了,如何对我这般提防呢?”
我道:“要听实话吗?”
阿汝道:“自然。”
我便实话实讲。
“你夤夜入我闺房,我焉知你是梁上君子抑或采花大盗?”
“这两个听起来都不是好人。”
“没有哪个好人,会深夜来访,只为一把纸伞。”
阿汝笑了,闷闷的笑声自她胸腔开始震颤,从她的脊背传入我的心脏。
“将军府守卫森严,白日来我并无把握,这才深夜潜入。”
借口倒是十足。
她又问:“倘若是假话呢?”
我只好道:“你我只有两面之缘,我并不了解你为人如何。如今孤男寡女,我又有伤在身,小心些总是没错的。”
阿汝听完愣住了,脚步也停下来不再走,好半晌她才继续迈步。
“抱歉。”她道,“我一时不察。”
“只是这听起来也是真话。”
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真真假假,我亦不知她哪句话为真哪句话为假。
我没有回阿汝话了,靠在她肩上睡了过去。
此时我并未相信阿汝口中“不察”的说法,后来回想起来,我明白大抵是因为阿汝虽然穿男装,但心底里从未认为自己是个男子。
她明白自己是个女人,而我也是个女人。她心中没有男女大防的隐忧,是真的真的一时不察,从初见开始便对我“动手动脚”,以至于叫我误会,她是喜欢我的。
这全是阿汝的错,她合该一力承担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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