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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计时的低语
殡仪馆地下室的空气是凝固的淤血,混杂着福尔马林的刺鼻、陈年尘埃的腐败,还有一种更尖锐、更不祥的气味——臭氧被反复高压电离后的焦糊腥甜,如同烧焦的金属混着腐朽的鱼鳃。
容暝率先踏入这片粘稠的黑暗,应急灯惨白的光柱追着他的背影,将他银发边缘镀上一层非人的冷青色。
沈煜紧随其后,枪口微微下压,视线却如同实质的锁链,死死缠绕在容暝身上,缠绕在他腕间那根沾染了尸体碳化物的铂金链上,以及链坠那枚幽暗的Y型电极片上。
每一步踏在布满灰尘和不明水渍的水泥台阶上,都发出空洞的回响,仿佛踩在巨大棺椁的内壁。
“嗒…嗒…嗒…”
只有脚步声,还有两人压抑的呼吸。空气沉得能拧出水,每一次吸入都带着冰渣般的寒意,刺得肺叶生疼。沈煜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还有林晚那句毒蛇般的话在颅内盘旋:“Y型电极需要两个接口…”
楼梯尽头,是更彻底的黑暗。手电光柱扫过,勉强勾勒出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轮廓。高大的金属尸体冷藏柜如同冰冷的墓碑林,一排排矗立,沉默地吞噬着光线。空气里那股焦糊味和腥甜愈发浓重,源头就在右前方角落。
一个半人多高的老式配电柜被粗暴地撬开,柜门歪斜地耷拉着,里面原本的粗笨开关和线圈被拆得七零八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台被无数绝缘胶带胡乱缠绕包裹的方形仪器,像一只臃肿而怪诞的金属心脏,被强行塞进这具工业尸骸的胸腔。
仪器屏幕是这片黑暗里唯一的光源,刺目的猩红。一个巨大、狞厉、边缘微微跳动的“Y”字占据了大半屏幕,下方,血红的数字如同催命的符咒,在幽暗中无声跳动:
23:58:41
23:58:40
23:58:39
时间正被冰冷的数字一口口吞噬。
技术员小周手里的便携式信号侦测器,此刻像得了热病般疯狂颤抖,屏幕上波形尖啸,频率与那倒计时数字的每一次跳动都诡异同步,发出令人牙酸的“嘀嘀”声。
“就…就是它!强干扰源!信号在增强!”小周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侦测器屏幕上,代表信号强度的柱状图正节节攀升,几乎要顶破屏幕边缘。
沈煜的枪口纹丝不动,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容教授,解释。”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剐过容暝苍白的侧脸,“TY007的‘Y’编码信号,从一具被临时改造成高压导体的尸体心脏里发出,现在又和这台‘倒计时器’同频共振。别告诉我这是巧合。接口在哪?下一个‘靶子’,是不是就在这殡仪馆里?或者说……”他的枪口极其轻微地抬高了半寸,指向那片冷藏柜的阴影,“……你腕子上那个小玩意儿,和它才是原配?”
容暝仿佛没听见。他已经走到那台仪器前,距离不足一米。应急灯惨白的光线斜打在他身上,银发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留下紧绷的下颌线条。
他没有看沈煜,也没有看那令人心悸的倒计时,目光穿透仪器外壳缠绕的杂乱胶带,落在其内部深处。那专注的姿态,近乎一种诡异的虔诚。
他脱下了之前被污染的手套,露出一双骨节分明、异常稳定的手。他缓缓抬起右手,指尖悬停在仪器上方几厘米的空气中,然后,极其轻微地横向移动,像是在捕捉无形的涟漪。
仪器屏幕上的巨大“Y”字边缘,红光随着他指尖的移动,产生了极其细微的、水波般的扰动。倒计时的数字似乎也凝滞了微不可察的一瞬。
沈煜瞳孔骤缩。容暝的动作太专业了,这绝不是一个犯罪心理学家该有的反应!他在探测仪器周围的生物电场残余!那手法精准得如同精密仪器本身!
“生物电场残余,浓度异常。”容暝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像冰面下的水流,毫无波澜,却让周围的寒意更深一层,“目标离开不超过五分钟。能量场残留指向——”他悬停的手指定格,指尖斜斜指向冷藏柜深处那片最浓重的黑暗,“——那边。”
那里,是冷库最核心的区域,存放着长期无人认领或待处理的特殊尸体。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体,只有那血红的倒计时数字在无情跳动:
23:57:22
23:57:21
“陈默!”沈煜低吼,枪口瞬间指向容暝指示的方向,“封锁那个区域!一级戒备!有活物痕迹!”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容暝的判断太快,太笃定,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他怎么可能仅凭探测就断定目标离开的时间和方向?除非……他熟悉这一切!
陈默和两名警员如临大敌,枪械保险打开的“咔哒”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三人呈扇形,脚步极轻却迅疾地压向那片黑暗。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利剑,狠狠刺破浓墨般的阴影。
容暝的目光终于离开了那台仪器。他转向角落阴影里一个不起眼的金属工具柜。柜门虚掩着,门锁被某种高温瞬间熔断,断口处呈现扭曲的亮银色。他走过去,动作自然地拉开柜门。
沈煜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枪口几乎本能地再次抬起半分,死死锁定容暝的后心。他到底要干什么?
柜子里是凌乱的维修工具和几卷绝缘胶带。容暝的视线却落在柜门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小片极其微弱的反光。他伸出手指,没有触碰,只是用指尖极轻地拂过那片区域,然后收回。
沈煜清晰地看到,容暝的指尖上,沾染了一层几乎看不见的、银灰色的细微粉末。容暝将指尖凑到鼻端,极轻地嗅了一下。
“纳米级金属锗粉末。”他放下手,声音依旧平稳,却像投下一块巨石,“高纯度。用于超导电路低温焊接。残留温度……”他顿了顿,浅褐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冰冷的计算在飞速运行,“……低于零下五十度。冷库核心区的温度。”
“嗡——”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那台被包裹的仪器猛地发出一声沉闷的蜂鸣!屏幕上的巨大“Y”字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强光,红光几乎要淹没整个地下室!血红的倒计时数字疯狂闪烁!
23:56:03
23:56:02
23:56:01
23:56:00!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掐住!数字凝固在“00”秒!
地下室陷入一片死寂,连侦测器的尖叫也停了。只有仪器内部发出一种高频的、令人极度不适的嗡鸣,如同亿万只毒蜂在金属颅骨里振翅!红光持续了令人窒息的几秒,然后猛地熄灭!
屏幕瞬间转为一片深邃的、令人心悸的幽蓝!
一行行惨白的代码如同瀑布般在幽蓝的屏幕上疯狂刷下,速度快得肉眼根本无法捕捉!那幽蓝的光映在容暝毫无表情的脸上,也映在沈煜惊疑不定的眼中,冰冷而诡异。
“它在上传!”容暝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数据流!核心参数!它在清空本地缓存!”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如鬼魅,不再是之前那种刻意的迟缓!他一步跨到仪器侧面,无视沈煜瞬间指向他的枪口,手指快得几乎出现残影,狠狠按向仪器侧面一个被绝缘胶带覆盖、毫不起眼的凹陷处!
“咔嚓!”一声轻响,像是某种锁扣被强行弹开的声音!
仪器侧面一块厚重的金属挡板应声弹开!露出了内部复杂的电路结构——以及一个被透明高强度聚合物牢牢封装的、拇指大小的深蓝色圆柱体!
圆柱体内部,无数比发丝还细的幽蓝光丝疯狂闪烁流动,如同活物!圆柱体的一端,赫然连接着两根极细的、闪烁着暗金色泽的金属探针,形状——正是微缩的Y型!
“生物脉冲核心!”容暝的语速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原始型!必须物理隔离!”他的左手已经闪电般探向腰后——那里,沈煜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清了,容暝风衣内衬里,竟别着一个巴掌大的银色金属盒!盒子边缘,一个微小的凹槽,形状与那裸露的Y型探针完美契合!
“砰!”
一声枪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死寂!不是沈煜开的枪!子弹带着凄厉的尖啸,擦着容暝扬起的手臂外侧飞过!狠狠打在他刚刚按开的仪器挡板上,溅起一溜刺眼的火花!
“小心!”陈默的吼声从冷藏柜深处传来,带着惊怒,“有冷枪!三点钟方向!柜子后面!”
几乎在枪响的同时,那被聚合物封装的深蓝色核心,内部流动的幽蓝光丝猛地爆发出太阳般刺目的强光!
“嗡——————!!!”
一股无形的、狂暴的能量脉冲如同决堤的洪流,以那核心为圆心,轰然炸开!没有声音,却比任何巨响都更撼动灵魂!空气瞬间被电离,发出刺耳的“噼啪”爆响!肉眼可见的幽蓝色电弧如同无数疯狂的毒蛇,瞬间爬满了整个仪器外壳,窜上附近的金属冷藏柜,甚至沿着潮湿的水泥地面跳跃!
“呃啊!”靠近仪器的小周惨叫一声,手中的侦测器“啪”地炸裂,碎片四溅!他整个人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推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当场昏厥!其他几名警员也如遭重击,浑身麻痹,摔倒在地,枪械脱手!
沈煜只觉得一股强大的电流瞬间穿透全身,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尖叫!他死死咬住牙关,依靠强大的意志力才勉强稳住身形,没有倒下!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容暝在脉冲爆发的瞬间,身体也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但他那只探向银色金属盒的手,却异常稳定地按了下去!盒子瞬间弹开,内部复杂的微型电路暴露出来!
然而,脉冲的冲击只是一瞬。那恐怖的幽蓝强光在达到顶点后,如同被抽干了生命,骤然熄灭。屏幕上的幽蓝和代码瀑布瞬间消失,只留下一片死寂的漆黑。
只有仪器内部,还残留着几缕焦糊的青烟和细微的“滋滋”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臭味和臭氧的辛辣。
倒计时屏幕彻底黑了。地下室的应急灯在剧烈闪烁了几下后,顽强地重新亮起,光线却黯淡了许多,如同垂死的眼睛。
沈煜甩了甩被电流麻痹的手臂,强忍着眩晕,枪口再次抬起,指向容暝!他看到,容暝那只探向银色盒子的手,停在半空,距离盒子只有寸许。
盒子内部,复杂的微型电路板上,一个
微小的Y型接口清晰可见。而容暝的另一只手,正捂着自己的左肋下方,指缝间,深色的布料正在被迅速洇湿、扩大——一片刺目的暗红!子弹擦伤!
他刚才的动作,是去拿隔离盒?还是……在脉冲爆发的瞬间,他身体那一下剧震,真的是被击中?
容暝缓缓放下捂着肋部的手,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血迹。那血迹在应急灯惨白的光线下,红得惊心。
他抬起头,看向沈煜,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嘴唇似乎比刚才更白了些,像覆了一层薄霜。他腕间的铂金链微微晃动,那枚Y型电极挂坠上沾染的碳化物碎屑,在血迹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污秽狰狞。
冷藏柜深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陈默等人正试图从麻痹中恢复,搜索开枪者。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只有仪器内部元件冷却发出的微弱“滋滋”声,像垂死的喘息。血红的倒计时消失了,但一个更巨大的、无形的倒计时,仿佛悬在了沈煜和容暝之间。
沈煜的枪口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眼神却复杂到了极点——震惊、怀疑、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后怕。他看着容暝肋下那片刺目的暗红,看着他停在银色隔离盒寸许之外沾血的手,看着他腕上那枚沉默的Y。
刚才那电光石火的一瞬,容暝扑向仪器打开挡板,暴露核心,引来了冷枪……他到底是为了夺取核心,还是真的在试图阻止数据上传?
“容暝,”沈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冰冷的金属质感,“放下手,慢慢转过来。现在,立刻,马上!”他的拇指,稳稳地扣在了手枪击锤上,发出“咔”的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地下室里如同惊雷。
容暝静静地站着,应急灯的光线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扭曲的阴影,一直延伸到那台彻底沉默、如同巨大棺椁的仪器上。他肋下的血迹在黯淡的光线下缓慢晕染,像一朵在黑暗中悄然绽放的毒花。
他浅褐色的眸子深处,那片深潭似乎终于被彻底冻结,只剩下无机质般的冰冷反光,映着沈煜紧绷如石雕的脸和那黑洞洞的枪口。
他没有辩解,没有动作,只是沉默。仿佛刚才那试图隔离核心的瞬间爆发,那飞溅的鲜血,都只是沈煜惊惧之下产生的幻觉。腕间的铂金链坠,Y型的尖端,一滴粘稠的暗红正缓缓凝聚,欲滴未滴。
地下室的寒意,此刻已渗入骨髓。仪器残留的焦糊味混合着新鲜的血腥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时间,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拉锯、凝固。
沈煜的指令如同冰锥,悬停在空气里,等待着最终的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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