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妄天

　　青羽师兄灵力损耗严重，自回山那日便闭关修炼。穆念仙尊在后山仙修所却四处寻不到他。突然福至心灵，脚步带着她不由自主向山下走去。
　　她还记得，那次山试，他们凑巧被孰湖赶进这个崖洞。
　　她悄悄走进去，看到青羽师兄正端坐在一张寒玉床上闭目修炼。洞中质朴素雅，四处垂着纱幔，是他惯用的藕色。
　　他身后石壁上刻着一方女子小像，郢穆儿走近去看，却看到自己正在墙上巧笑倩兮地看着楞在原地的自己。
　　青羽：“穆念仙尊，还是被你猜到了。”
　　穆儿：“大师兄，原来是你在此修炼。叫我穆儿就好。”
　　他知道她在刻意回避什么。
　　青羽：“既然被你发现了，今天师兄可得下厨做一桌好菜，再开几坛我藏在此处的好酒。走，出去看看想吃什么。”
　　穆儿：“这儿还能点菜呢？”
　　架烤野雉、竹筒焖鱼、盐煎笋、竹叶糯米，大师兄眨眼准备了好几道菜。不愧是朗月派大师兄，做什么事都像样，很像样！
　　这个崖洞，上次让她担惊受怕，现在一张大石案摆满了美酒佳肴。洞里还四处飘着一股宁静的香气。就是青羽师兄身上那种，淡淡的草木香，让人凝神安定，心绪缓和。
　　满满咬了一口肥厚的鱼脊，再追加一口甘酿，温温热热的一半走到胃里，一半裹在心头。不知道哪里来的情绪此刻涌上来，大师兄再看她时，郢穆儿已经泪流满面。
　　一夜之间，山门几欲倾覆，朗月仙尊身殒，慕招上神血战。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局面，也第一次，那么多邪灵死在刃下，以前最怕脏了，这次溅起的血浸湿到里衣，耳畔哀嚎声一天一夜响彻山门。这些伤，重重积压在心底。
　　她以为过去的都过去了。没想到这会儿放松下来，心里的情绪也杀了回来。
　　好难过，偏偏难过时，酒格外好喝。一杯接一杯仰头一饮而尽，酒水好像会冲刷掉心口的痛。舌尖感觉不到辛辣，只有回甘。心头的苦太重，只要这一点点甘甜，就能捕捉到。
　　“喝吧，师兄陪你。”青羽师兄眼睛也红了，转身又取了几壶酒来。俩人一人一壶痛快对饮到深夜，倚着寒玉床，扶着青石案，喝到洞里再无一滴酒。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
　　一夜之间，她通通尝尽。有什么道理可讲？时也运也，命而已。
　　穆儿：“去他娘的人世间的鬼道理。”
　　穆念仙尊仰着头捶胸口，一拳一拳锤了很久，终于第一滴泪珠啪嗒从眼角滚下来。突然双眼打开闸门，胸口堵着的那一团硬硬的东西松动起来，流动起来，随着眼泪倾泄出来。
　　她哭到头晕目眩，恍惚中看到青羽师兄走过来，抱起她安置在玉床上。他好像还守在床边，像儿时晌午小憩时朗月仙尊那样，拍着她的手臂、肩膀，轻轻的，一下一下，催瞌睡慢慢涌上来。
　　半梦半醒之际，好像青羽师兄低低的嗓音在说，“穆儿，这我世间只喜欢你，管他是谁我也不让。”

　　不知怎地，穆念仙尊觉得，许是她想多了，怎么青羽师兄跟十三哥这几天开始频频暗中角力？
　　众人齐聚演武场。
　　青羽师兄剑式刚劲沉稳中新添了些，怎么说呢，花哨，剑舞漫天繁花，十分花哨，有点不像他。女仙修们十分受用，围一圈给他拍手叫好。
　　十三哥更懂风情，还是喜欢耍扇子，一袭锦绣彩衣飘逸舞动，薄纱半隐半透，掩不住结实的胸膛和修长的大腿，看的女仙修们一阵阵脸红。
　　众人齐聚音修台。
　　清风朗逸，四角凉亭里，他们二人一筝一琴，对席而坐，大有对峙之势。
　　十三哥的筝早就美名在外，可谓余音绕梁，掷地有声，一曲《凤求凰》，旁边树枝子上的鸟雀都成双了。青羽师兄的古琴韵味悠远，动人心魄，竹林外凉亭间，平添清冷摇曳。
　　表面上风雅悠扬，弦音却变得越发急切，原来二人暗中以抚琴比拼内力，电光火石间丝弦齐齐崩断。又一次大眼瞪小眼。
　　明里暗里比了好几回，近几日正巧赶上了郢穆儿的生日宴。
　　今年是她出任女尊第一年，生日宴也格外隆重些。
　　四百八十岁仙龄。若是人间女子，应属正值豆蔻年岁。
　　凤凰台夜宴当晚。她端坐主位，仙门四大长老及同门仙修列坐席下，觥筹交错，正喝地热闹。
　　“淡饮无趣，不如取千年灵犀壶，同门拼酒一番，看谁是仙门第一海量。”
　　不知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突然提议。
　　这灵犀壶足足一人高，需两人围抱，这神仙酒器，众仙门中，只朗月仙尊的胞兄紫虚仙尊曾饮它一壶，听说喝完回九重天大眠三日。
　　灵犀壶被抬上凤凰台，在众人惊吓的眼光中，显得格外高大。仙修们装醉的酒醒了大半，真醉的干脆直接倒了下去。
　　“同门不拘一盏半盏，今日痛饮一番，重在参与。”
　　不知哪个狗东西还扇风助阵。这喝的是酒吗？这是半条仙命吧。
　　一种不好的预感，准时攻上心头。她已经觉察不妙。
　　果然，再看青羽师兄和十三哥，二人已经微妙对视起来！
　　穆念仙尊暗中召唤婉儿过来，速速送来最浓的醒酒药，两瓶。
　　这下热闹可大了。
　　两人对视中，青羽师兄率先拍案而起，一个神蛇走位，猿腰长臂一同发力，已托起注满酒的灵犀壶。
　　青羽：“祝我仙门仙灵永毓，祝穆念仙尊生辰喜乐。”
　　众人附和“祝我仙门仙灵永毓，祝穆念仙尊生辰喜乐。”
　　青羽师兄说完祝酒词，还挑衅的给了十三哥一个挑眉。
　　好嘞。今晚的气氛彻底活跃起来了。
　　谁能懂此刻穆念内心，仿佛被哪个不长眼的浇了一壶烫酒般难受。
　　沸腾的欢呼声中，青羽师兄斜斜托灵犀壶，举过头顶，完美的下颌线在空中划过一条美丽的弧线，仰头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痛痛快快豪饮半壶。
　　他饮罢潇洒挥袖，灵犀壶稳稳落地，大师兄一个落英身法，美人卧躺回席上。脸红红的，眼睛却比平时更清亮，此时吐字更是极刻意极清楚：“十三，敢尔？”
　　不愧是青羽师兄，这个做什么事都稳准狠的男人，十三要是不喝，今日脸面就得撂地上。
　　酒力上涌，青羽师兄渐渐不胜，醺醉的样子颇与往日整肃之风不同。穆念真是不敢多看，她心想做男人就得像青羽师兄这样，格外耐看。
　　十三：“谢大师兄盛邀，十三从命。”
　　十三今日不怂了，看来真是面子丢不下，口气硬气地很。青羽师兄的酒量是跟着朗月仙尊练出来的，十三真豁出去了。
　　穆念仙尊又叫婉儿来，把解酒药再多拿两瓶过来。
　　十三平日花哨惯了，气质这一块从不肯输。他催动灵力注入灵犀壶，搅动酒浆，漩起一注清流，萦绕周身，丹唇轻启，美酒汩汩流淌，喝的有滋有味。
　　让人看得真想送盘下酒菜给他。
　　“好！好！好！”
　　整整一壶，二人分喝了个底儿净，十三也顺势躺在青羽师兄旁边，双眸微合。
　　好了，这下踏实了。
　　众人欢饮叙话，仙门外也有仙修前来祝贺，陆陆续续登上凤凰台，奉上庆生礼物。
　　法器、首饰、还有难得的药草等诸多珍宝，当女尊还真跟以往不一样了，郢穆儿此刻才感受到做女尊的待遇。
　　可是，马上她就笑不出来了。
　　“老华佗”手捧礼盒也前来贺寿，锦盒里赫然一株黄金仙草，众人看呆，凤凰台一时静悄悄的。
　　穆儿：“前辈情真意切前来祝贺，我山门已感朋友之谊，然送如此贵重的礼物，我不能无故领受。”
　　老华佗：“门主无需推辞，老朽乃受人所托，今日奉上这株仙草，代为表达联姻美意，黄金都少主愿倾其所有，求娶门主，择吉日将亲自登门，向门主求亲。”
　　联姻？黄金都少主在女仙修们这里声名在外，特意为他提名花孔雀，穆念仙尊可早有耳闻。
　　黄金都仙草，食之可修补内丹，甚至根骨不佳的凡人服后也能修仙飞升，号称黄金都赚钱法宝。
　　朗月派承继朗月仙尊与慕招上神风姿，一向低调但不失格调，颇在意在六界中的声名，跟他们富丽堂皇四个大字恨不得刻脑门儿上的黄金都一向无所往来，谁要嫁他。
　　况且，谁知他是否醉翁之意不在酒？
　　穆念仙尊心存疑虑。慕招上神前段时间已离开仙山自行闭关，许久未现身了。
　　女尊大人的亲事自然要自己拿主意。
　　穆儿：“时下我山门经火麒麟一役，本尊新继任门主之位，诸事繁杂，眼下并非谈婚论嫁之良机，还望老华佗代我向黄金都转达此意。”
　　这边刚打发了“老华佗”，那边陆续来送贺礼的各家仙门中，竟有一大半来提亲。
　　做贼的遇见截路的————赶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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