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光之叛

　　那个小姐腼腆地笑了一下，看样子是个内向的姑娘，说话倒是不支支吾吾，只是有股文绉绉的书生气:“小女洛阳夏国公同产妹，名晴瑜，恭问夫人懿安。”
　　莉莉丝回了个端庄的笑:“幸会。”
　　夏晴瑜脸上依旧是略带腼腆的笑容: “夏家和伊利亚家是世交，我和姐姐参加了夫人的婚礼，这才有幸见过夫人。
　　我知道夫人没听说过我，我常年卧病在家，夏府外，恐怕就没几个听过我名儿的。
　　又是一年游神，心里实在是痒痒，今年身子又比前几年稍好了些，这才趁姐姐离家办事，偷偷出来了。还恳请夫人不要把我的行踪报回夏府。”
　　莉莉丝心想，天助我也。既然夏晴瑜不敢报自己的行踪，那更不会报她们的行踪。
　　莉莉丝咳了两声，垂下眼，装出副弱柳扶风的样子，柔声细语地说:“妹妹，这不是巧了，我也是身子不好，常年卧病，家里总不让出来。老爷这些天忙去了，我才趁空偷跑出来观礼。”
　　夏晴瑜眼里闪出相见恨晚的光来，她点点头:“我知道夫人和我处境相似，这才和夫人一见如故，‘相逢何必曾相识’啊。夫人如不嫌弃，不妨一同观礼赏玩。”
　　莉莉丝非常想拒绝。她和安带的钱哪里够和贵族小姐高消费一天？夏晴瑜真是“如故”错人了。
　　“夫人可千万要答应呀，普天之下我可就夫人一个说的上话的朋友。这‘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的苦，天底下又有几个人懂呢？既在洛阳，我定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夫人！”
　　夏晴瑜比莉莉丝矮了一个头，她仰面看着莉莉丝，眼睛里泛着泪花，冰凉凉的手还轻轻地拉着莉莉丝摇。
　　莉莉丝最受不了这种可怜巴巴的眼神，她想起小时候每次她帮冬妮娅背一些不痛不痒的锅时就是被冬妮娅的这套拿下的，她痛恨自己这么多年过去居然一点长进有没有，把“算了”说成了“好”。
　　夏晴瑜一下子破涕为笑，跟莉莉丝说她在前面的茶楼订了茶座，先去加定两个位置和安排表演，让莉莉丝在市集上慢慢逛着。
　　莉莉丝微笑着点点头，为了保持病弱的人设还又咳了两声。
　　夏晴瑜走了，安终于结束了丫鬟状态，火冒三丈地看向猪油蒙了心的莉莉丝。
　　莉莉丝眼神没有躲闪，坚定地说:“安小姐请放心，我有自己的节奏。”
　　安依旧一脸幽怨。
　　“安小姐，这里是洛阳，夏国公的地盘，李老爷哪里敢这大动干戈地找人？今天跟她混熟了，以后说不定能成我们的助力。而且她也是偷跑的，不会报行踪。再加上她常年不出门，跟别的贵族接触少，我们不容易穿帮。高回报，低风险。”
　　安觉得有几分道理，但总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赌徒心理。”
　　莉莉丝听了，愉悦地笑起来:“安小姐说对了，我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赌徒。”
　　莉莉丝慢条斯理地进了茶楼，夏晴瑜赶紧招呼她落座。
　　戏台子上敲锣打鼓地唱着豫剧，莉莉丝一个字都没听懂，却还是硬着头皮装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看，戏末了还微微点头，咳了两声:“好戏。”
　　给夏晴瑜看笑了，乐得笑猛了呛到了，她的丫鬟荼蘼赶紧轻轻拍着她的背顺气。
　　她笑着拿手帕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夫人莫要哄我开心了，夫人既然没出过门，哪会听得懂这唱的咿咿呀呀的洛阳话？我给夫人安排的戏还没上呢！”
　　夏晴瑜虽笑，但没有嘲笑的意思，她似乎是真情实意地感谢莉莉丝的捧场。
　　她拍拍手，另一班抹着花脸的戏子们便粉墨登场了。
　　夏晴瑜给莉莉丝介绍道:“夫人，这是蜀地的易相，可得瞧仔细了。”
　　这场戏讲的蜀地方言，莉莉丝依旧半懂不懂。只见那老生嘴里叽叽喳喳地念着词，然后“哗”地一下，脸谱的图案就变了样。一瞬间，茶楼沸腾起来，全都在拍手叫好。
　　安小声跟莉莉丝说:“居然不是魔法……”
　　接着又有人还喷起火来，看得台下观众瞠目结舌。
　　莉莉丝她小声问安:这也不是魔法？
　　安摇摇头，民间这些把戏不靠魔法到底怎么做到的？
　　戏毕，茶楼依旧沸沸扬扬地讨论着刚刚的易相和喷火的把戏，许多人感慨，真是碰上好时候了，有贵族愿意请别地的戏班子来唱戏。
　　莉莉丝和安夜感觉意犹未尽，戏看不看得懂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看到了脸一直变和火一直喷，这个看懂了，精彩！
　　“夫人怎么还一口茶都没尝？也不觉着口干。”夏晴瑜还没说到一半，她的丫鬟荼蘼就毕恭毕敬地把茶端到莉莉丝手边。
　　莉莉丝不喜欢喝茶，又苦又涩。但人家都端上来了，也没有不喝的道理。她正欲接过茶杯，却听到有人朝这边高声道:“且慢。”
　　荼蘼听到这声音，赶紧把茶杯放回桌上，朝声音方向行跪礼。
　　夏晴瑜也赶忙慌慌张张地下椅子，头勾得极低，屈膝拜礼:“长姐大人尊前，恭请国公娘娘万福金安。”
　　看来来者就是夏晴瑜的姐姐夏国公——夏清瑶。
　　夏清瑶的眸子也是紫罗兰色，头发是火红的，复杂的编发盘在脑后，头饰很简单，只随意地插了只金色的步摇。最外面是一件裁剪精致的黑色长西装，里面是酒红色的箭袖短袄，下身是西装面料的黑色合欢裙，有着金丝洛绣莲花图案。
　　看起来是个干练又精明的女人。
　　她抱着一只脖子上系着红绳、绑着金铃铛的黑猫朝莉莉丝走来。
　　莉莉丝正欲起身，夏清瑶把猫递给身边的丫鬟嘉兰，上前扶住了她，热情地说:“莉莉丝夫人，别来无恙。”
　　莉莉丝朝夏清瑶点头:“托娘娘的福，安好。”
　　正说着，嘉兰怀里的猫突然跳到了莉莉丝身上，朝莉莉丝喵喵喵地叫着撒娇，拿毛绒绒的脑袋蹭着莉莉丝。
　　嘉兰立即朝莉莉丝跪下磕头:“求夫人恕罪。”
　　“哎呀……真是冒犯了……看来她很喜欢你呢，夫人。”
　　夏清瑶把猫抱回来重新递给嘉兰，那猫被抱走前还依依不舍一般舔了舔莉莉丝的手背。
　　倒刺划过手背麻麻的，并不潮湿，莉莉丝倒不讨厌这种感觉。于是她摇摇头，对夏清瑶笑着说:“无妨。”
　　夏清瑶朝莉莉丝略带歉意地笑了笑:“家妹愚笨，招待不周，竟拿这样粗制滥造的下等货来应付夫人，我回家定好好教育她，还望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莉莉丝回了一个笑:“娘娘言重了，晴瑜妹妹心思细腻，待客真诚，心意远比器物贵重。”
　　夏清瑶这边说着，下人们排得整整齐齐地端上酒和酒具。
　　夏清瑶仍是笑着，眼里却透露着审视的意味:“夏家与伊利亚家是世交，我竟从没听说过伊利亚家还有一位常年卧病的大小姐……哎呀，看来是我疏于来往了，还望伊利亚公爵不要怪罪。”
　　嘉兰又把猫递给其他下人，上前斟满了酒，荼蘼赶忙接过一杯递给莉莉丝。
　　嘉兰献的酒被夏清瑶接过后，又从其他下人那里接回黑猫。
　　夏清瑶举起酒杯，笑眯眯地对莉莉丝说:“既是伊利亚家千金，想必定能尝出这药酒泡了哪几味药材。这酒正是几年前伊利亚公爵相赠，实为佳酿。我一直想自己也泡上一坛，苦于辨不出药来。”
　　莉莉丝当然也辨不出成分。
　　夏清瑶恐怕是看出了伊利亚家狸猫换太子的把戏。莉莉丝若辨不出成分，那她伊利亚家大小姐的身份就几乎不具有可信度了。
　　莉莉丝和安的心里都打起了鼓，随着夏清瑶的一颦一笑扑通扑通地响。
　　安忙朝夏清瑶行礼:“回娘娘，夫人身子不好，不宜饮……”
　　“有下人说话的份吗？”夏清瑶面上仍挂着笑，声音里却满是冷峻，“莉莉丝夫人，若是不饮，可是瞧不起我们夏家？”
　　莉莉丝微不可查地呼了口气，硬着头皮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朝夏清瑶的敬了下，却看到夏清瑶在朝她这个方向点头，并没有看她。
　　莉莉丝正想回头，手里的酒杯却被人夺走，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夫人身子欠佳，不胜酒力，这杯酒我替她饮下，还望国公娘娘勿怪。”
　　是李岁。
　　莉莉丝不住想，李岁是鬼吗？什么时候出现的。而且靠得这么近都没有被莉莉丝发现，可见他也是有本事在身上。
　　李岁脱下外套给莉莉丝披上，不动声色地对安嘱咐:“夫人乏了，带她回房歇息，我稍后便来。”
　　安没抬头，朝李岁行过礼便搀着莉莉丝往外走。
　　莉莉丝低声询问安:“怎么办，我们还跑吗？”
　　安低声回复:“跑不了了。他肯定是有备而来，这里估计都已经是他的人了。”
　　“那他说回房又是哪？”
　　安去摸李岁外套口袋，果然摸到一张纸条，写了酒店名和房间号。这个酒店出了茶楼便能看见，莉莉丝和安只能走投无路地往李岁指定的地方去。
　　李岁和夏清瑶没什么的多的话说，客套了两句便散了场。
　　李岁走后，夏清瑶笑眯眯的脸拉下来，轻蔑又冷漠的样子。她从嘉兰那里接过黑猫，一边给猫顺毛一边朝外走，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夏晴瑜。
　　夏晴瑜低着脑袋，胆战心惊地跟在夏清瑶身后。
　　等二人进了马车，夏晴瑜赶紧向夏清瑶认错，说她不该偷跑出门。夏清瑶冷哼一声，没有多的表示。
　　等马车出了集市，夏清瑶给马车下了防窃听的屏障。
　　“没别的想说的？”
　　“我以后会听姐姐的话，好好在家……”
　　夏清瑶一把掐住夏晴瑜的脸，让她不得不直视自己，恶狠狠地说:“在我面前收起你的弯弯肠子。”
　　夏晴瑜吓了一愣，心脏一下子跳得极快，她有点喘不上气来了。夏清瑶这才松手，此时夏晴瑜脸已经涨红了，她赶紧从怀里摸出药来喂嘴里，把药丸压在舌下。
　　夏清瑶没打算给夏晴瑜平复的时间，朝夏晴瑜脸上扇了一巴掌:“你好大的胆子，敢在莉莉丝的茶里下毒蛊，你真当李家是吃糠的废物吗？！”
　　夏晴瑜还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声音却冷得吓人:“那毒……安解不了的话……我会给莉莉丝解的……而且洛阳境内……他们不敢放肆……再说——莉莉丝不过一介愚民，李家不会……”
　　“李家会！莉莉丝可是巴普洛娃的亲妹妹！”
　　夏晴瑜看夏清瑶被气得不轻，只好不甘地闭上嘴，不敢再辩解。
　　沉默弥漫开来。
　　黑猫不停地蹭夏清瑶，似乎在哄她开心。
　　这样的寂静持续了一会儿，夏清瑶的声音终于不再怒火冲天，变回冬天的寒风般凌冽:“洛阳除了夏府，哪里没有齐绩的人？消息能传到齐绩耳朵里，那你还能指望李岁不知道？巴普洛娃的死，八年了，李家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你倒好，上赶着给人家当出气筒。李家上下全是疯狗，哪怕你解了毒，他们知道了蛊毒是你下的，能不逮着我们咬？”
　　“是我考虑不周……”
　　夏清瑶冷漠地瞥了眼夏晴瑜，冷哼道，“我能不知道你？你无非是想看看——安，被你师父偏爱的这个师妹，究竟有几分本事，能不能解开你下的蛊。我要是不把李岁逼出来，你肯定还不会善罢甘休。”
　　夏晴瑜被说中了心思，不再说话，她朝夏清瑶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即使夏清瑶别过脸不打算看她。
　　夏清瑶把猫从脑袋摸到尾巴根:“不过……你要想比试，很快倒有个机会。”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