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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蔗心事
暮色漫过稻田，三岔路口右拐泥泞小路大约三公里路程便可抵达桃花源。
下车后他调整好呼吸问：“哥哥，为什么不让我付钱？”
“那还怎么当哥哥？”程少桢突然刹住脚步，俯身利落地掰断两根青蔗，翠绿汁液溅上指尖：“自家地头的东西，拘谨什么？”不由分说塞给叶子洛一根，堵回了他掏钱包的动作。
叶子洛有点懵。
程少桢觉得多年不见的叶子洛还是那个乖孩子：“一只可爱的小憨憨。”
叶子洛学着程少桢的模样吃起来，三公里的路程俩人走走停停，一路聊了很多成长中的趣事，只是没说自己的灰色记忆。
弄堂寂静，只余足音。
程少桢叩响自家斑驳的木门，门内一片漆黑。“外公守塘去了，就我一人，”他侧过头，眼眸映着两步路的叶家老宅的灯火，“来作个伴？”
叶子洛想起这九年来第一次单独回乡，心里不免有些忐忑。目光在那片暖光上停顿片刻：“先去看奶奶。”
“我陪你？！”程少桢试探问。
叶子洛笑了，摇了摇头，没说话。
“一会儿见。”程少桢叮咛道。
“好。”
叶子洛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踏进门槛，脑海里思绪乱飞，各种画面漂浮。小时候的事如电影回放一般，出现在眼前。
想到答应了程少桢一会儿再见，思想斗争后，终于鼓起了勇气推开了两扇木门。冲屋内大喊：“奶奶，我回来了。”
出人意料的是，音未落，人已到：“回来啦。”叶奶奶笑脸盈盈合不拢嘴，连忙准备晚饭，俩人聊天很默契的没有提到沈慧的话题。
尴尬之余，叶子洛想到程少桢一个人在家，看着叶奶奶老了许多，腿脚也没以前利索，“奶奶身体还好吗？”
“好啊，知道关心我了。多吃点菜。”边回答边给叶子洛夹菜。
叶子洛的目光落在奶奶布满褶皱、却麻利布筷的手上：“可以叫少桢哥来吃饭吧？”
“程家小子？”竹筷啪嗒落在碗沿，“快去！”
程少桢的院门豁然敞开：“这么快就来了？”
叶子洛见到程少桢更为惊讶，他怎么这么快就已经在洗澡了，衣服还全脱光了，只穿着条内裤来开门......
程少桢发现叶子洛的目光锁定在他的内裤上，有些傻眼。
叶子洛惊呼：“你不冷？”
“冷？美丽动人嘛！”嘴上这么说，可他表现出来的却是瑟瑟发抖的样子。程少桢是为了赶着来开门没来得及穿衣服。湿发还滴着水珠，紧实的腰腹线条在寒气中清晰可见。
“奶奶喊你......穿好衣服！”叶子洛的视线如触火炭般急急弹开。
脸色微熏！
“都是男的，讲究什么？”程少桢一把攥住他欲缩回的手腕，笑着往门里带，笑声清朗，“等我会儿，脸红怪！”
叶子洛抬眼看着他的少年背影，心波暗涌，羞涩紧张，他觉得程少桢的身体与自己不同，青春阳光，那是健康的体魄。
片刻后，裹着厚棒球服和白毛衣的程少桢立在门口，对着叶子洛微窘的神情扬眉：“帅吧？学校里暗恋我的姑娘可不少。”少年意气里透着得意。
叶子洛只含笑点头，这副自恋劲儿倒是一如既往。他故意问：“哥在哪儿上学？”
“绿林市樱花高中部。”程少桢答着，目光却胶着在他脸上，“你呢？中考目标定了没？”
“呃......”叶子洛刚要开口，叶奶奶热情的招呼声已穿透院落。
饭桌上，叶奶奶把菜堆满程少桢的碗：“少桢啊，今儿跟我家大孙子一道回的？”她看着并肩而坐的两个少年，笑意盈盈，“整个桃花源，再挑不出比我家阿洛更俊的了！”
程少桢闻言，促狭地眯眼看向叶子洛：“叶奶奶，那您家孙媳妇儿怕是要从村口排到镇上了？”
叶子洛耳根微烫，低头扒饭，幼年那句模糊的戏言——“你长得真像女娃娃，以后做我老婆！”——毫无预兆地撞回脑海。
程少桢目光微动：“叶奶奶，我胆小，晚上让阿洛陪我看家成不？”
老人欣然应允。
厨房里水流潺潺。叶子洛将碗碟浸入水池，昏黄灯光下，程少桢倚着门框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阿洛，明天你就十五了。”程少桢打破沉默。
“嗯。”
“哪天生日？”
“以前......都过五一。”
“五一？金牛座，”程少桢若有所思，“难怪。”话音未落，叶子洛关掉水龙头，顺手掐灭了灯。
骤然降临的黑暗让程少桢低呼出声，几乎是本能地扑上前，双臂从背后紧紧箍住叶子洛的脖颈：“喂！关灯也不吱声？我怕黑......”
叶子洛浑身僵硬。
恰在此时，院门口传来脚步声，两道身影悄然走近。
“叶子洛？”苍老的声音响起，身后跟着个少年。
“张彬？”程少桢立刻松手，恢复常态上前一步。
三个少年的轮廓在昏暗中彼此辨认。
张奶奶正拿着超市海报，热切地向叶奶奶推介明日特惠。张彬兴奋插话：“以为今年又我孤家寡人，没成想都回来了！”
“我哪年落下过？”程少桢习惯性顶了回去。
“叶子洛变化太大了嘛！”张彬笑嘻嘻逼近，“哪儿不一样了？高了？俊了？”
程少桢几乎是瞬间横身插入两人之间，没好气地挡住他：“去去去，凑这么近干嘛！”
“叶子洛一回来你就护食儿？”张彬怪叫，“他又不是姑娘，又不是你媳妇儿！”
哄笑声里，程少桢脸色忽红忽白。
叶奶奶乐呵呵接茬：“我家阿洛要是个女娃，就给少桢当媳妇儿！我就稀罕少桢。”
这句无心之言像细小的芒刺，张彬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程少桢已调整好，一把揽过叶子洛肩膀，宣告般地冲张彬道：“听着，阿洛是我弟，少招惹他！”随即转向叶奶奶，“明儿去超市，我和阿洛给您扛东西！”
夜色渐沉。
辞别两位老人和张彬，程少桢拉着叶子洛往回走。
“夏逸涵？”叶子洛想起张奶奶的夸赞。
“回头再说。”程少桢紧了紧握着他的手。
身后脚步声追赶：“等等！要讲故事？带我一个！”
“三个人讲什么故事？”程少桢头也不回，夜风捎来带笑的拒绝，“改天摸牌吧！”
细碎的雪粒子在寂静弄堂里悄然飘落。
月光漫过青石板，张彬的调侃格外清晰：“叶子洛，夏逸涵老说你们性子天生一对......”
少年垂眸，脚尖踢开碎石：“孩子的胡话，也能作数？”
“哟——”程少桢骤然揽紧叶子洛肩膀，气息拂过他耳廓，“敢情阿洛心里只搁得下我？”
张彬的目光在他们紧贴的肩头打转：“你俩这热乎劲儿，不知情的还当......”
“闭嘴吧你！”程少桢一脚虚踹过去，“自个儿发痴，看什么都腻歪！”
话题却已滑向刀刃：“叶子洛，你们这种‘富二代’，在学校是不是横着走？”
寒气瞬间攀上脊椎。程少桢敏锐察觉身侧的僵硬，扬声截断：“张彬你被请家长那档子事儿......”
“十七岁谈个恋爱怎么了？”张彬梗着脖子，“总好过某些人，怕是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
“卧槽——”
程少桢猛拽叶子洛手腕，闪进院门，沉重的木栓落下，锁住了门外的喧嚣。
“阿洛，今晚洗澡穿什么？”程少桢还询问却没听到回答。
热水器低鸣着，
“穿我的？”程少桢扯下T恤，露出精悍的腰线。
叶子洛盯着瓷砖缝：“......嗯。”
“小时候不是宁死不肯穿我衣裳？”程少桢笑着拧开花洒，水汽迅速洇湿了磨砂玻璃，“长大了倒是变乖了。”
蒸腾雾气里，搓澡巾蹭过蝴蝶骨，泛起浅红。
“你要是个女孩多好。”程少桢的叹息混在水流声中。
叶子洛听得有些迷糊，倏然转身：“哪里好？”
四目相对。
水流沿着少年单薄胸膛蜿蜒而下，程少桢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叶子洛想到了马艳说过，程少桢是乐队主唱这件事，很想听他唱歌，他穿好了睡衣往程少桢面前一站。
蓝白条纹睡衣裹住清瘦身躯时，程少桢吹了声口哨：“将来谁有福气嫁给我们阿洛......”
“程少桢！”叶子洛攥紧衣角，指甲陷进掌心，“别拿我消遣。”
程少桢还是第一次见叶子洛有点凶的样子，突然觉得好笑，怪可爱的。“噗地”一声笑出了声。
“我说的是真的，难道桃花源的人只会对谈恋爱找老公老婆这样的话题感兴趣吗？”叶子洛还有一丝倔强，试图让程少桢认同自己。
笑声骤停。
“当然有了，直接看。”说着，程少桢直接打开了DVD，挑了一张CD放进去，幽蓝光亮起瞬间，暧昧的喘息撕裂了空气。
叶子洛猛地扯过被子蒙头，湿发在枕上晕开深色痕迹。
“装什么雏儿？”程少桢去扯被角，“男的看这个......”
遥控器砸向电视的闷响中，屏幕归于死寂。
“叶子洛你闹什么！”
叶子洛不说话，直接躺在了床上，蒙头盖上了被子。
被子猛地掀开，露出一双发红的眼睛：“对！我闹！闹到自己瞎了眼，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尾音破碎在颤抖里。
程少桢似乎怎么做都不能让他开心，就连男生的爱好也成了一种罪恶。
黑暗中，他深吸一口气，默默躺到叶子洛身边，侧身对着那个裹成茧的背影。
过了很久，才低声问道：“阿洛，那你喜欢什么？”声音闷闷的，带着试探。
被子里激烈的震颤渐渐平息。
叶子洛慢慢躺平了身体，望着模糊的天花板。
马艳的声音在耳边回响——“程少桢唱歌可好听了，是他们乐队主唱呢。”
“我……”他吸了吸鼻子，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透出来，“喜欢你唱歌。”
僵持的沉默在黑暗中蔓延。
过了一会儿，程少桢忽然轻轻哼唱起来，旋律低沉而温柔：
“如果你出现，我把未来送给你/故事里写的，都是情根深种......”
《情根深种》旋律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低低流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叶子洛蜷曲的手指在歌声中不易察觉地松动了些，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
歌声渐弱，直至消失。黑暗中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叶子洛感觉到身边的床铺微微一陷，接着，一个温热的躯体隔着厚厚的棉被，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贴上了他的后背。
隔着布料，能感受到对方胸膛传来的规律心跳。
“我们的乐队......”程少桢的声音几乎是贴着叶子洛的后颈响起，带着点疲惫，也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脆弱，“拿了市里的比赛......头名。”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下去，“爸妈说......不务正业。”
叶子洛没有说话，身体却不再僵硬。
他默默感受着后背传来的那份小心翼翼的温暖和心跳的震动。
月光悄无声息地移过窗棂，银霜般的光线落在床上。
照亮了叶子洛蜷曲的手指——那紧绷的关节终于缓缓地、彻底地松开了，安静地搭在枕边，手心多了一颗绿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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