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二代，我家道中落只剩一条鱼

　　“他情况很不好。”

　　听到容仪这样下论断时，风衿刚从医疗舱出来。

　　她自觉伤得不算重，虽然大面积的开放式伤口看上去触目惊心，但好在做好了落地防护姿态，基本没有伤及内脏。

　　加之救治及时，只躺了不到两天，就愣是强打精神办了出院。

　　然后在火急火燎踏出院门的一瞬间接收到努恩发来的紧急传唤，要她即刻整备归队，汇报袭击详情。

　　风衿想骂街的心都有了。

　　但命令不得不从，否则引起上级怀疑，得不偿失。所以即便她再担心汐的情况，也只能压在心里。

　　“什么情况？跟我视频一下。”

　　回到宿舍，风衿第一时间卸下耳后一对伪装成骨传导耳机的金属贴片，将它们放在洗手台上，接着马不停蹄地脱衣服洗澡。

　　整个流程一气呵成，无论哪个角度的监控都看不出什么毛病。

　　风衿走进浴室，听到头顶传来一声抱怨：“你什么时候能换个地方？这东西的周长跟我很不搭哎，每次都要拆出去两片才能勉强卡住。”

　　容仪的头部赫然卡在风衿的花洒喷头边缘，浑然一体，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特殊的镶边工艺，显得风衿的花洒格外头重脚轻。

　　“说真的，用不着这么谨慎了吧？你已经通过大筛选了，对于正式公民不会有那种程度的监视的。”

　　容仪看着风衿被包裹在白色水蒸气里满是新鲜疤痕的身体，长叹一声，“偶尔试着放松下来如何？你总是过于紧张了，这样不好。”

　　“嗯，我会考虑你的建议，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汐在基地那边，统管局这边在到处问责，最近的追踪也会加强，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说实在的，这么多年下来，不躲躲藏藏我反而不自在了。”

　　风衿薅了把头发，把皱在一起的眉头稍稍揉开了些，关掉了水龙头，“好了，赶紧让我看下他的情况。”

　　容仪没再说什么，蓝色投影覆盖了花洒喷头。

　　画面断断续续。容仪用的基站是风衿自己搭建的，自然没有公网那么流畅，好处是难以追踪和入侵。

　　画面里汐仍伏在摩托上，很别扭地维持着风衿把他放上去时的姿势。

　　风衿刚展开的眉头再次拧成一团：“怎么回事？你们没带他去保温箱吗？这样下去会脱水的！”

　　“这就是我说的‘情况不好’咯。”

　　容仪的电子音里满是无奈，“他不让人碰，我们几个尝试过很多次，结果每次刚要解开保险扣，他就像疯了一样扑过来又抓又咬，凶得很。”

　　“他不是在转化期吗？”风衿目瞪口呆，“你们三个制不住他？”

　　“是啊，实在是过于生猛，以至于我也很纳闷。”

　　容仪将镜头挪近了点，与它身首分离的机箱本体此刻正尽职尽责地绕着汐三百六十度打转，“按数据库对人鱼变种的记载，他这种反应一点也不像转化期，倒像是妊娠期间的应激反应。”

　　风衿：“……少贫。能喂进去水吗？”

　　“很难。”

　　说到这里容仪的镜头意味明确地下移，露出机箱上斑驳狰狞的抓痕：“你会给我补漆的，对吧？”

　　“……嗯，我会的，你也加油，无论如何要让他喝点水。”

　　风衿想着自己八成因为这次行动失利泡汤的年终奖和月度绩效，在一阵肉疼中艰涩地画出一张大饼。

　　“我弄完统管局这边，今晚赶回去。”

　　洗完澡，风衿换上制服，她没有拿包的习惯，素来是两手空空一身轻，只把从不离身的护目镜戴好。

　　风衿深吸一口气，决定转换一下心情：“努恩，夜间模式，再来点音乐。”

　　“好的，已为您切换至夜间模式。”

　　护目镜的内置全息投影由透明转为全黑，在外看来是一种炫酷的墨镜效果，但夜间模式的主要功能是实时监测周围环境，动态物体还能添加描边，对提升夜间出行的安全性很有帮助，产品发行初期广受好评。

　　但和其他内置监管AI的科技产品一样，很快也产生了巨大争议，争议的焦点源自热成像功能对于义体改造人群隐私的侵犯，后面又逐渐上升到人造人的定义问题。

　　天际线议会一如既往地率先下场抗议，逼得地面政府不得不费心陪跑，结果当然也是至今没有结果。

　　风衿对于这类产品的接受度就很高，虽然很大程度上也是源自无奈——如今这个时代，即便某个产品的监管AI写明了不是努恩，可它就是有随时取而代之的权限，接不接管只在于它需不需要。

　　这点也是天际线议会抗议的主要问题，但相比人权问题的模棱两可，在这方面地面政府的态度就强硬许多——努恩是地面的战争功臣，它的权限是基于战时需求合理放开的，且对于当下的重建亦是不可或缺的助力。

　　换言之，逃避战争只会躲在天上说空话的天际线没有资格对努恩的问题指手画脚。

　　而且说真的，人工智能发展至今，已经没有比努恩更智能贴心的AI管家了。

　　既然横竖都避不开，风衿觉得还不如直接选它。

　　随着努恩毫无美化的机械原声一同响起的是风衿播放列表的下一首歌，Green Day的《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 》。

　　前文明时代的珍贵遗产，能出现在风衿的收藏夹里说明她还是喜欢这个调调，不过意境放在这里多少就有些不应景了——

　　她着实不太怀念自己那身居统管局局长之位的父亲。

　　当风衿哼着忧伤调调，姗姗来迟地踱步至气压明显比外面低不止一度的议事厅时，付铳正一脸严肃地朗读自己的任务报告。

　　而报告中当之无愧的主角——风衿，甚至忘记了提前解除那怎么看怎么狂炫酷拽的夜间模式。

　　台下众人：“……”

　　众领导：“……”

　　注意到发生了什么的付铳登时也是两眼一黑，可毕竟是自己负责的队员，念及战友一场的他还是看着风衿的方向，抬手扶了扶眼镜。

　　风衿当然注意到了这个小小的善意举动，不幸的是她将之理解为寻常招呼，震惊于自己和这个没说过几句话的上级观察员啥时候这么熟了的同时，对其回以一个下巴微抬的慢动作。

　　然后她在付铳绝望的目光下拐了拐手边腰板绷得笔直的新兵蛋子：“你旁边空位没人吧？让一让，我进去。”

　　“还进去干什么，正说到你呢。”

　　死寂，空前绝后的死寂。此话一出，连兵痞们大胆的窃窃私语也荡然无存，整个大厅连同风衿在内，目光都齐齐聚在主座发话的那位身上。

　　风衿感到自己的眼角在抽搐，“哦？不知局长大人有何高见？”

　　阴阳怪气溢于言表。

　　被顶撞的那位语气却平静如常，甚至说话的语气都有种和风衿殊途同归的玩味感，“即便努恩不提醒，你也该注意仪容仪表，不然即便是这些细枝末节，也足够卡你晋升。”

　　话音刚落便是一片整理衣着的窸窣声。旁边秘书皱着眉凑近那位的耳朵，“将军，这种事还是别摆在台面上说……”

　　风时境摆手让他闭嘴，居高临下迎上风衿挑衅的目光，显然双方都很清楚他们全知全能的AI管家不会忘记提醒仪容仪表这种小事。

　　“上来说说，你跟那伙恐怖分子是怎么扯到一起的。”

　　目前会议集中讨论的问题就是人鱼变种目标的丢失和突然出现的“夜泊假面”团伙之间的关系。

　　风衿也明白之所以点她，是因为局里上下正怀疑她参与其中。

　　怀疑得很正确，可惜谁能想到正主可以嚣张到这个份上？

　　风衿的目的也很明确，甚至本来她还要找借口甩个锅，没想到完美背锅侠居然自己上赶着送上门来了。

　　她径直上前，站在付铳旁边接过投影控制器，调出了自己的任务记录。

　　“这是我从直升机上坠海前的影像。”

　　视频画面因颠簸显得混乱无比，轰炸海面升腾的水柱与昏暗机舱不断交替，但最终多亏拍摄者选择将镜头完全转向舱内，这才让所有人都能从视频里看出驾驶员的违规操作。

　　风衿：“这人在明确收到观察员‘抬升高度’指令的情况下违规行动，置同机成员生命安全于不顾，并且在脱离我的记录仪监控后……”

　　后面的事风衿也不知道，于是压低声音凑近付铳，“后面他是不是坠机了？那种情况下还能飞出去的话，我宁愿不计前嫌称他一声王牌飞行员！后勤部简直就是屈就人才！”

　　付铳面无表情地接着她继续汇报：“……在遭到人鱼攻击后，三号直升机失去平衡坠毁，但我们没有找到驾驶员的尸体，后续此人也并未归队。”

　　这与刚才付铳报告的内容完全吻合。

　　“然后我就在海里跟人鱼殊死搏斗，凭借着不屈的意志终于逃脱魔爪，结果在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安全上岸的时候遇到了撤退的海盗团伙。”

　　风衿两手一摊，“后面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唉，简直就是追着我杀！对于像我这样全身没有一点义肢改造的柔弱新人，咱们局就算不能多给点人文关怀，起码也不要在第一嫌疑人还逍遥法外的时候，直接顺位递补……”

　　全局上下已经对风衿这种随时随地发疯的行为习以为常，早期风时境也不是没管过，无奈风衿压根不服他管，越管越变本加厉。

　　最主要的是，加入统管局的三年间，风衿不仅包揽了局内各项测试和竞赛的第一，就连任务成功率都能碾压一众包括人造人在内的同期，保持着惊人的百分百。

　　当然这次以后就变成百分之九十九了，让她的履历多少向人类靠近了一些。

　　这也是为什么努恩当初在确认被绑的是风衿时立刻令导弹返航。但凡换成一个机核人造人，甚至就连高贵的心核人造人，都难说能有这样的待遇。

　　在这个基因崩坏的时代，纯正而优越的人类基因无比珍贵，若不是她母亲走错了路，风衿的人生压根不会和统管局这样需要出生入死的工作、和不被人类社会认同的异类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大筛选扯上关系。

　　因此在地面人眼里，比起远在天边的天际线，风衿这种才是活生生近在眼前的“天龙人”。

　　风时境直接拿风衿的废话当背景音，递了个眼神给付铳：“这个驾驶员查清楚了没有？”

　　付铳点头，立即调出驾驶员的资料，“此人名叫拉里，32岁，机核人造人，北关辖区出身，家庭成员现存一妻一子，他于三年前通过大筛选，后续档案在后勤部均有清晰记录。”

　　“霍顿，”风时境话没说完，就见台下一个鬓发灰白的中年男人蹭的一声站起来，“你的人。”

　　霍顿动作很快，神情却有些许犹豫。他是风时境的旧部了，但显然也是个和付铳一样护犊子的类型：“报告将军，我认为拉里他不是那样的人……”

　　刚才的视频让霍顿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怪异，里面的人分明就是拉里，可给他的感觉完全判若两人。

　　“他为人很好，家庭也很和睦，全家的背景都很干净，完全没有反对派倾向……”

　　风衿当场就毫不掩饰地翻了个大白眼——我妈当年也还丝毫没有反对派倾向呢！

　　“那你就给我尽快去查。”风时境断言道，“武装部那边再出一队人，罗征，你跟霍顿一起去。还有他家那边，务必把拉里记录在案的所有相关人员控制住，动静别搞太大。”

　　大厅角落传来一个年轻军官的声音，“是。”

　　接着又另行分配了去追查“夜泊假面”的小组，还有一些其他的任务。

　　付铳越听越觉得不对，按理来说事情出在他们小队，就该由他来负责，就算是风衿要避嫌，但也没有另派人手的必要。

　　除非是存疑的对象已经延伸到了他们队内……

　　他惴惴不安地与风衿对视一眼。

　　风衿自然理解自己这位忠于职守的年轻上司内心的担忧。队内可能潜伏着嫌犯同伙这种事确实会让一个热爱集体的正义人士伤心，但对于风衿这种除了算团体功时无人在意的人来说，这就意味着无限期的带薪假期啊！

　　她已经连要带着汐去哪里玩玩转转都盘算好了！

　　可惜风衿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最后就是……付铳，你们小队。”

　　全程杵在台上的两个人都很惊讶风时境居然还有关于他们的安排，一时都愣住了。

　　风时境嘴上是跟付铳说话，实则直勾勾盯着风衿的眼睛，“我记得你们小队全员都是参加大筛选进来的？尤其是还有不少三年前的新人。”

　　“是。”付铳没明白风时境的意思，只能干巴巴地应声。

　　风时境却是很满意的样子，“那就没问题了，经验丰富背景垂直，明天努恩会给你们正式的调令，今年的大筛选，你们代表统管局借调到联盟军那边，协助他们维持治安。”

　　台下又是一阵惊呼。要知道过往联盟军对大筛选的管理权可谓是严防死守，自从海都建城以来便从不允许“成分复杂”的统管局参与，这背后显然也是联合政府的默许。

　　更何况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要派付铳他们去？先不说这伙人身上嫌疑还没洗清，他们全队年纪最大的都没有三十岁！

　　“大筛选什么时候需要统管局维持治安了？”听到带薪假期当场幻灭，风衿第一个发出抗议。

　　“难道不就是因为大筛选出了问题，才让这种危害治安的人混进统管局？”

　　风时境指着公屏上拉里的资料。他说话实际上很没威慑力，永远不轻不重没个着落，但总能给人一种很清晰的威胁感，让人明明觉得自己被骂了但奈何对面愣是一个脏字都没说。

　　他让风衿直觉得这个拉里就算是风时境为了逼联盟军放开权限自导自演的工具，也没什么好意外的。

　　真是，好完美的背锅侠。

　　好容易开完会，风衿来也不慌但去也匆匆，正欲夺门而出时却被付铳拦了下来。

　　此时的风衿已经连伪装的耐心都没了，她觉得自己急得眼里都要冒火，“你还有什么事？我赶时间。”

　　付铳似乎也察觉到了风衿言辞里的不善，但并没有在意，“明天一早我们去联盟军那边，大概率当天就要开始为大筛选做准备，那边……节奏挺快的，氛围也不像统管局……”

　　风衿：“你就直说让我少惹事呗。”

　　“嗯，如果你要去的话。”

　　风衿抬起眼皮，“照你这么说我还能不去？”

　　“我看过你的体检报告，”付铳说，“伤情鉴定挺严重的，完全不是两天能修复过来的。说实话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带伤参会。”

　　风衿：“……”

　　这算是夸奖她态度好吗？要不是家里有更要紧的病号，谁愿意缠着一身绷带过来生一肚子气！

　　付铳一脸真诚，“真的，这次的借调太突然，联盟军那边态度不明，但今年的大筛选肯定要发生很多变动。考虑到你的伤势，我可以帮你多申报几天假期……”

　　风衿缓缓睁大了眼睛。她这才意识到，这不是某种拐弯抹角的挖苦，也不是变相地把她排斥出局，而是真实普通的关心。

　　她收回了之前的态度，一本正经对付铳道，“没关系，我今天能下地走明天就能扛枪跑，队长不用担心，该怎么指挥还是怎么指挥就好。”

　　“我家里还有事就先走了。”风衿转身步入夜色，“咱们明天见，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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