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存在世界

　　等肖流拿着药回来的时候，医务室里已经没人了，垃圾桶里还扔着她不久前给新学生贴上的纱布。

　　“啊...就知道那家伙不会听我的话。”肖流挠挠头，面上也看不出有多气恼，转身给医务室又挂上了休息中的牌子。

　　“哈！那小子还拿走了我的笔。”桌面的布局和她离开前基本一致，但她还是察觉到一点点变化，少了支不起眼的铅笔，和被调到八点整的时钟，“这次的人有趣啊...”

　　她将口袋里的药品一股脑塞进抽屉里，坐在椅子上望着那副眼镜，房间里除了闹钟没有任何电子设备，像是经历了一阵思考，肖流拿起桌上那个擦拭干净的眼镜戴上。

　　“——度数真高。”她闭着眼睛自嘲地笑了笑，从戴上就感受到头晕目眩，没一会就把眼镜摘下来一并塞进抽屉，从里面的隔间拿出了一副外表相同的眼镜放在原来的位置，“害我还要准备一副一样的...”

　　教室中的一行人熬到了一阵铃声响起，老师收拾东西离开了教室，学生们也纷纷离开座位，似乎是学习时间结束了的意思，但大多数人都逗留在教室中，看来距离“离开这个场景”还需要一段时间。

　　最先过来的班长唐铭蕊率先表示了自己友好的态度，对着四个新同学拍胸口表示可以多麻烦自己一点，她留着齐耳短发，一副活力满满的样子。几人互相对了下眼神，围坐在一块方便孩子们提问，也为了避免说出一些不该说的东西。

　　文荣表示我们都在外面念书，但是家里出了些事情于是转学来这，晚上住哪都没着落。

　　从办公室出来的路上就想好的说辞，这里的人们应该不会起疑心。

　　果然，唐铭蕊和几个同学一副恍然大悟状，热心地告诉他们既然来了稻村就是一家人了，住宿的问题村长会帮他们安排好的，虽然村子里没人出去，但是有些空院子会留给外来的人居住。

　　“外来的人？”

　　“嗯，不过我们没见过，你们还是第一个呢。”

　　走廊上的学生正在打闹，远处操场上还有结伴的学生正在朝教学楼里走，生动得像每个日常的图景。

　　可惜的是，这种场景在玩家的世界里已经不复存在了。

　　文荣沉吟不语，目光拋向一旁的舒任宇，舒任宇立刻接收到她的意思，接着开口问道：“你们没去过外面吗？”

　　“我不理解这个问题。”唐铭蕊的表情变得很古怪，这句的语气突然变得平淡。

　　文荣在暗地里掐了舒任宇一把。

　　唐铭蕊过了好一会脸上才回过味，像是不理解他为什么会问这个犯了常识性错误的问题，但她们毕竟是新来的学生，对村子里的规矩有不知道的地方很正常，于是耐心解释：
　　“我们在村子里生活得很好，不需要离开。”

　　舒任宇还想问些为什么，但这时一阵和十分钟前同样的铃声响起来了，学生们忽然闭上嘴转身就走，又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是最后一节课，正好是她来上课，你们一定要认真听哦。”唐铭蕊提醒了一句。

　　最后一堂课，学生们有些出奇的躁动。

　　左老师带着乐行光明正大地离开了医务室，还顺路带上了要发给玩家们的课本，两人踩着上课铃的点出现在教室门口。

　　这节课是左老师的自习课，她领着乐行做了点简单介绍就让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紧挨着华光桐的空位。

　　尽管伤口已经愈合了，但身上的衣服却来不及换，乐行拒绝了和左老师换外套遮一下的提议，所以现在的外表还是比较狼狈的样子。

　　但...大部分学生都没有表现出惊恐，反而是一脸费解地盯着她，像是在教室里看到了一头大象。乐行站在台上的时候一一扫过这些面庞，最后停留在坐在前排的一个女生身上。

　　唐铭蕊注意到了这个新同学的目光，目光挪了一下，用口型对她说“你好”。

　　这节课没有教课本上的内容，学生们在底下窃窃私语，看起来都和老师很熟络，坐在前排的同学还会和她小声讲话。左老师显然很擅长逗学生，学生们被说得佯装生气起来，一片和谐的气氛中，隐藏着一丝让人在意的违和感。

　　不过仔细观察这样的景象，也会发现诸多问题...比如乐行注意到之前的那个女生，在和华光桐简单交换信息后得知她叫唐铭蕊，她没有和别人交流，只是一个人在写写画画，她的同桌看起来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身体有微小的起伏。

　　教室里的说话声是一阵一阵的...意思是，右手边的一组学生说完后纷纷缄默不言，然后坐在中间的学生开始说话，沉默后又轮到左手边的学生说话，如此循环。

　　多数学生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不论性别。有的散发，有的扎成马尾，像唐铭蕊那样的齐耳短发竟在这群人里显得另类，更显得这个人具有特殊性。

　　左老师面对一群动作幅度、表情，和说话声音都大小相同的学生们，神情自若。

　　“哎、”华光桐趁着自己这组的学生开始说话时，侧身小声问乐行，“你现在没事了吗？还需要药吗？”乐行抬眼观察了左老师，看她并没有对五人过多关注才收回眼神。

　　她有些郁闷地回答：“没事了，她们给我上过药了。”见华光桐还准备追问细节，她先开口没话找话：“这次的任务提示好简短啊。”

　　“确实，要...谁啊？”华光桐忍了下没有讲出那个字，在npc聚众的地方直接说出任务会遭到世界的反噬，尤其是不知道身份的人可能就在这个场景里，“欸、你有没有啥消息啊。”

　　乐行将外套拉链拉上，挡住下半张脸，“一会找到落脚点再说...”华光桐挠了挠头，觉得她好像不乐意和自己说话，转头看见舒任宇和曹文娅都在和学生小声聊天，自己又不擅长套情报，只好坐在座位上一脸苦相地翻看教材。

　　文荣注意到了意义不明的规律，抓住机会向同桌搭话，获取到了不少信息。

　　她的同桌是米禾，一个看上去沉默寡言的女生，黑发被束成高马尾，两边的头发一并梳进去露出光洁的额头，碎发还用了黑色的U型夹固定住碎发。

　　看久了书，米禾深琥珀色的眼睛有些疲惫，听到新同桌和自己搭话，犹豫了会还是回答了。

　　米禾用力眨了眨眼睛，下垂眼看起来困倦又无力：“左老师是我们最喜欢的老师，她人很好，对学生很友善，有问题可以问……其实左老师就是村长，你们下课可以找她。”

　　“我们晚上不上课，天一黑就要回家，不然家长会生气...啊，最近有两个学生没来上学，好像就住在你们家附近，如果遇上了可以帮忙把这些带给她吗？”米禾边说边从桌肚里拿出几本书，转交给文荣，“我之前借她的书看了...谢谢你。”

　　“嗯...不过，你们晚上最好不要出门，遇见谁要......”

　　但文荣没来得及再多问些问题，自己这组学生说话的时间已经过去了，米禾转过头开始翻动手中的课本，彻底无视了文荣询问的目光。

　　随着课堂接近尾声，学生们反而越发安静下来，左老师老师清清嗓子，撩起袖子用粉笔在黑板上留下今天的作业，一字一划地占据部分空白，学生们也随着她的动作一点点移动视线。

　　玩家们皱着眉头看左老师在黑板上留下一道匪夷所思的问题，手中正常的课本翻到尾页，却发现了和黑板上同样的字句，但看到前面人的课本，好像只有自己和同伴的书有这样的一句话。

　　左老师写完了字拍拍手抖落粉笔灰，背对着教室，像是盯着黑板自言自语：“今天难得有作业呢，请告诉我布置的作业是什么——”

　　“作业是…”

　　“调查…”

　　“——祂死去的真相！”学生们齐声回答。

　　透露着诡异的最后一节课终于在此刻让恐惧的种子埋在转校生们的心里。

　　米禾注意到同桌的表情有些微妙，原本打算不管她放学直接回家的，突然想起有人对自己要求多与人有些沟通，还是决定问她有哪里不对吗。

　　“这次的作业是...”还没等文荣说完，左老师点了五人的名字，“你们几个人，放学后跟着我走。”

　　见此情形，米禾飞快地收拾东西和唐铭蕊一起离开了教室，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中，文荣想问的问题也没有来得及说出口。

　　几人一直等了十几分钟，她们跟着左老师刚出教室门就被学生团团围住了，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和老师分享今天做了些什么，正如米禾说得那样，她是一位很受欢迎的老师。

　　“你去医务室有什么发现？”文荣悄悄挪到乐行身边问到，没有多关心一句她的伤口。

　　“医务室在走廊最深处，没有电子设备，以纸质记录为主，医务室老师肖流和左老师关系好，左老师就是村长。”乐行概括了下信息，她对如此没有人情味的对话毫不反感，相反的，这才是效率最高的对话。

　　“伤口不影响活动吧。”舒任宇也凑过来，“已经好多了，这里的药都很常见，没有特殊药物。”乐行微笑着感谢他的好意。

　　几句对话间，左老师赶走了恋恋不舍的学生，她个子高，站在玩家面前也显得十分出挑，卷起袖口露出的小臂肌肉紧实，没有成年上位者的锋利。这样的一位年轻女性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亲和力，令玩家不可避免地生出安全感。

　　左老师耐心打发走学生的同时还不忘让几人跟上自己，歉意地表示自己没有合理安排好，让她们等了这么久。

　　乐行注意到在人群中有几道眼神像针一般扎向自己一行人，等到去寻找的时候目光又消失在人群里。

　　“好啦，虽然你们是第一次来稻村，不过我相信这里会给你们留下好印象的。”左老师和三人一起离开了学校，导游似的领着她们。出了校门口就是一个向上的楼梯，连接着横贯整个村庄的高桥。

　　走在天桥上，村子里经常可以看见和深色地面格格不入的金色稻田，浓郁且饱满，看得出很受照料。

　　“我们的作业是周检，可能你们第一次来有点难，遇上不会的问题再来找我吧！不过...”

　　左老师稍微苦恼了一下，一副费解的神情：“不知道校长为什么要给我这样的作业...虽然有点难，但我相信你们是聪明孩子，可以完成的。”

　　“学校其实在村子边缘的地方，后面是农田改回来的树林，以前这块地光秃的夏天会热，不过树都是不招虫的香樟，不用担心。”她边说边比划，表情和言辞间充满了自豪。

　　“树林后面是更荒的地，老一辈人都没开垦过，我们也不会去，学生们不允许到林子太深的地方去。”

　　“村子虽然发展了，但我们祖上都是务农的，家家户户都留着地，所以建了天桥…你们不要踩踏农田哦，会很让人头疼的。”

　　“商场开在最北边，里面的东西很新鲜，天黑前关门。售货员符若海很喜欢孩子，你们要去的话他应该很欢迎你们。我们学校晚上是不设晚自习的，不用担心。”

　　没有给玩家解释晚自习是什么，但文荣已经知道这是晚上不上课的意思，左老师继续开口：“虽然你们刚来，但也要遵守村子的规矩。”

　　规矩，这个词瞬间抓住了耳朵。除了乐行，剩余四人的表情顿时警觉起来，左老师笑了笑接道：“不要害怕，只是希望你们能在晚上巡逻一周，这是很久之前就留下来的规矩，虽然你们是学生，但是规矩不能改，真抱歉…”

　　“没事的老师，我们是要每个人轮流出去还是可以一起巡逻？”曹文娅见缝插针地追问，左老师一句接着一句，自己没有和队友交流的机会。

　　“嗯？房子里最好还是有一个人，大家可以轮班睡觉。”几人渐渐远离了学校，天桥上除了她们已经没有别的人了，田地间还能看到几个身影正在忙碌，街上安静的出奇。

　　“那具体是要干什么呢？”

　　“巡逻嘛...打个手电筒在村子里绕几圈就好了，遇上有人出门的话劝回家？我们其实很少在晚上出来的...不要用那样的眼神看，不可怕的。”

　　她注意到几人如临大敌的神情，笑着解释：“因为我们的娱乐活动很少，而且大家白天劳作都很辛苦，睡得早很正常啊。你们也不要通宵，要注意休息...课堂上犯困被抓住的话，我这个当班主任的会挨训。”

　　她边想边说，脚步出奇地慢，四人站在天桥上，已经踱步到了村子中心的居民区，左老师指了指最边缘的一栋崭新的双层小楼，灰墙红瓦，菱形切割的窗户看着有些闷。

　　“那里就是你们住的地方，我们这里偶尔也会有外来人居住，里面东西很齐全，水电已经提前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这几段话没有起伏的语调，中规中矩的台词，像是排练过无数次的剧本。被模式化的动作与情感在左老师身上演绎，这个人格模拟程度极高的npc在这时才露出了一点“被设定”的样子。

　　几人抓住了她话中的“有外来人居住”，但唐铭蕊却说没见过...莫非每次进来的玩家身份都不一样？

　　曹文娅问到：“老师，那那些人不回来住了吗？”

　　“嗯，他们突然就搬走了，啥也没说，明明说好来村子里帮忙的...哎，年轻人就是浮躁。”左老师苦恼地回答，明明自己也二十岁出头。

　　至于上次的外来者是搬走了还是死掉了，玩家们都有答案。

　　楼前是一幢幢独栋的二层楼房，房屋的间距足够让三人并排行走，其中中心的位置被包裹着一座四合院，看起来历史悠久。

　　天桥其中一处的楼梯正好落在那栋小楼的门口，左老师略微踮脚从门框上拿下钥匙，上面落了一层灰，但插入拧开锁芯时的动作却没有很生涩。

　　“你们如果有事可以找我，我就住在中间的院子里。你们附近的邻居是…”左老师难得卡壳，皱着眉头想了会才继续说，三人没有错过左老师脸上有一瞬间空白，看来这个名字她并不熟悉。

　　不过衔接上的时间很短，她语气不变地继续说：“…是少昊祚和少昊祐，一对姐弟，也是二班苏老师的学生。”

　　说完，她眨了眨眼睛，语气中隐约透着一点古怪，“那对姐弟很有意思...希望你们能合得来。”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并没有什么表示，她们像耐心的听众，一路上冷淡的反应也没有打消左老师介绍村庄的热情。

　　“老师，我们什么时候都可以来打扰你吗？”沉默了一路的乐行盯着她的眼睛问到，这个问题在其余四人看来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左老师不甚在意地笑着回答。

　　“不可以。”

　　乐行眉毛一挑，只是随口一问，看来她并不是所有消息全盘托出，也会埋下几个陷阱。

　　正当她准备追问时，有细微的脚步声靠近，门口这时来了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穿着中山装，头发花白且稀疏。

　　“您怎么出来了。”左老师上前几步搀扶老人，他年龄真的很大了，颤颤巍巍且细碎的步伐，皮肤上长着深色的老人斑。

　　“来新人了啊。”或许是牙齿也掉得所剩无几的原因，老人说话含含糊糊的很难听清，但看起来耳力还不错，不至于让左老师对着耳朵喊话。“是几个年轻孩子吗。”

　　“是啊，这几个孩子刚来，您帮着多照料一下。”左老师扶着佝偻身躯，只有自己一半高的老人来到她们面前，老人费劲地睁开眼睛观察几人。

　　“照料”吗...谁照顾谁啊...几人无不这么想，但副本内不能以貌取人，说不定老人这样是伪装的呢。

　　她们和老人纷纷打了招呼，又介绍了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记住，老人笑呵呵地一一应下。在左老师介绍下，玩家们得知老人姓黎，目前独居，他的女儿不在村子里，每年的收获时节会回来看望老人。

　　文荣又将那套说辞搬了出来，同老人说说笑笑，乐行在一旁不做声，暗自记下了这番话。

　　天色其实还很早，在左老师说出“你们还可以到村子里走走”之后，她就搀着黎老离开了。

　　“记得晚上要巡逻哦。”

　　离开前，她如此对乐行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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