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映烟雨

　　傍晚六点半，暮色初临。

　　班主任李倩立在讲台前，年轻俏丽的面容却因那双锐利的眼眸和来自东北的天然气势，压得整个307班鸦雀无声。

　　空气里弥漫着高三特有的紧绷感。

　　“班群通知过，”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心上，

　　“上学期留任的班委，原则上不动。”

　　她话音一顿，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台下，精准地钉在朱正义身上。

　　后者立刻缩了缩脖子，脸上堆起尴尬的笑——上学期末，他这位“前手机管理员”纵容同学偷取保险柜手机被级长抓包的“光辉事迹”，早已不是秘密。

　　“但手机管理员，必须换！”李倩斩钉截铁，

　　“我了解到，秦锐同学上学期在二班管理手机，期间零违规。”

　　她的目光转向秦锐，带着审视与不容置疑的任命，

　　“这个担子交给你，有没有问题？”

　　秦锐反应极快，立刻挺直腰板，笑容灿烂：“没问题老师！保证完成任务！” 话音刚落，教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和低语，不安像涟漪般扩散。

　　“很好。”李倩满意地点点头，“

　　秦清婉，你协助秦锐收手机。把信封发下去，手机装好，写上名字！你们两个，”

　　她加重语气，“务必——仔细核对，一部——也不许漏！”

　　“明白。”班长秦清婉的声音平静而有力。

　　“完了完了，”刘小雨哀叹着，“还指望秦锐能‘通融’呢，结果班长亲自下场监工，这下彻底没戏了……”

　　林烟雨没接话，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讲台边，秦清婉正不动声色地从笔袋里摸出一枚细小的卡针，指间一闪，又迅速收好。

　　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低声道：“别急，未必。”

　　六点五十分，秦锐和秦清婉抱着鼓囊囊、沉甸甸的布袋，像捧着两颗定时炸弹，在全班复杂目光的注视下，艰难地向教室外挪动。

　　“登记表带上。”李倩的声音追上来，一张表格塞进秦锐怀里。

　　台下瞬间响起一片心碎的哀嚎。

　　七点整，上课铃撕裂寂静。

　　地理黄老师，一位怕冷的老教师，已经在教室门外走廊上安好了她的“哨位”——一把椅子。

　　门边的男生自觉为她搬好。很快，问问题的学生三三两两聚到走廊，头顶新装的摇头风扇嗡嗡作响，成了这特殊晚自习的背景音。

　　老师在外，门内便成了微妙的“自由区”。稀稀疏疏的交谈声从教室各个角落试探性地冒出来。

　　林烟雨身边的江映动了。她从那个深色帆布袋里摸出一部小巧的银色苹果手机和一个白色蓝牙耳机，指尖在墙边阴影里灵巧操作。

　　接着，她抬手，解开了束发的墨蓝色皮筋。青丝如瀑，瞬间倾泻而下，柔顺地覆盖住肩颈，也巧妙地掩住了耳朵的轮廓。

　　她轻轻将耳机塞入左耳，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只是理了理头发。然后抽出一张语文试卷，笔尖落下，神情专注得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

　　林烟雨看着这一幕，不再犹豫。他也从袋中掏出自己的MP3和同款蓝牙耳机，连接、戴上，只塞了左耳。

　　指尖划过屏幕，点开了《遮天》的章节。课间的江映总是安静地伏案小憩，他便也沉浸在自己的文字世界里。

　　高三的战场硝烟弥漫，身体是唯一的堡垒。所幸，二中的高三生还有每周两节宝贵的体育课喘息。

　　周二下午，最后一节体育课。

　　厚重的云层遮蔽了天空，沉闷的湿热感笼罩着操场。偶尔一阵穿堂风从敞开的窗户钻进来，带着水汽，拂过林烟雨的手臂，带来短暂的清凉。

　　历史老师宣布下课的尾音刚落，身旁的江映就动了。

　　她弯腰，从脚边竖立的羽毛球包中利落地抽出一支球拍和一桶金羽球，起身就往外走，目标明确。

　　不能再等了！

　　“江映！”林烟雨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叫住了她。

　　江映脚步一顿，疑惑地回头。午后的光线勾勒出她清晰的侧影，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那个…我球拍忘在宿舍了，”林烟雨迎着她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自然，

　　“能借我一支吗？打完就还。”

　　他心里其实在打鼓。羽球人的拍子如同剑客的剑，非至交不轻易外借。

　　他在赌，赌江映这种级别的玩家，会有一把专门用来“应付人情”的备用拍。

　　江映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

　　就在林烟雨以为没戏时，她清冷的声音响起：“包里，黑色手胶那把。线断拍断，照价赔。”

　　干脆利落，不带多余情绪。

　　林烟雨心头一松：“好！谢谢！” 他迅速从她敞开的球包侧袋里抽出那把缠着纯黑手胶的备用拍，沉甸甸的握感让他安心不少。

　　高三的体育课，热身运动被体育老师李大能用洪亮的嗓门强调了三遍：

　　“打球的！踢球的！热身给我做到位！别等下崴了脚拉了筋，哭爹喊娘我可不管！”

　　解散哨声一响，人群呼啦散开。

　　“嘿，林烟雨！打球吗？一起啊！”

　　秦锐抱着篮球，笑嘻嘻地揽住林烟雨的肩膀，热情邀请。

　　林烟雨歉意地笑笑，轻轻挣开：

　　“不了，你们玩。我打羽毛球的。”

　　“啧！白瞎你这海拔了！” 秦锐惋惜地摇头，抱着球跑向球场。

　　林烟雨的目光早已锁定了人群中那个高挑的身影。

　　江映握着球拍，身边跟着一个气质甜美、宛如洋娃娃的白净女生，两人正快步走向教学楼群之间那处由连廊围合而成的半开放羽毛球场——那是二中羽球爱好者的“圣地”。

　　他跟了上去。

　　球场画线清晰，球网低垂。二楼看台，一侧是镶满落地镜的舞蹈室，隐约有音乐传来；另一侧连着一个小型阅览室，几个借书出来的学生正倚着栏杆，饶有兴致地俯瞰着下方的激战。

　　林烟雨在场边站定，身姿挺拔。简单的深黑运动衫和白色短裤，衬得身形愈发修长利落。

　　他手指下意识地搭在借来的黑色手胶球拍柄上，腕骨在侧脸轮廓映衬下线条分明。这陌生的身影立刻吸引了看台上的目光。

　　“那是谁？新老师吗？没见过啊…”
　　“不是吧，我下楼时看见他在七班队伍里，好像是…那个新来的插班生？”
　　“天！就是他？这也太…帅了吧！” 女生的低语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林烟雨屏蔽了周围的议论，目光紧紧追随着场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江映的打法凌厉得让他有些意外——角度刁钻，落点精准，网前抢攻凶猛，后场杀球带着一股狠劲。

　　她身边的甜美女孩（白州）则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牢牢守护着网前。

　　“打法这么凶？这球也敢杀？” 林烟雨心中暗忖，同时也肯定了对方的实力，“打得确实不错。”

　　“嘿，哥们！” 一个爽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观察。一个笑容憨厚、身材敦实的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

　　“组一队？我是11班的苏岳半。双打，正好缺人。”

　　双打？林烟雨以往多是单打，经验不多。但看着场边等待的人群，他点了点头：

　　“行。”

　　刚巧一队女生败下阵来。其中一个脸颊微红的女孩，小心翼翼地将球递给林烟雨，眼神飘忽地飞快跑上看台。

　　对面，正是江映和白州。两人站定，气场截然不同却奇异地和谐：

　　江映身姿挺拔，墨发束起，眼神沉静锐利，一米七几的身高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御姐气场；白州则像只灵巧的猫咪，甜美安静地守在网前，眼神却透着专注与机敏。

　　“别紧张哥们，”苏岳半再次拍了拍林烟雨，语气轻松，

　　“对面俩妹子是这儿的常胜将军，实力杠杠的！打不过正常，别有压力！” 这话听着像安慰，更像铺垫。

　　林烟雨没说话，只是习惯性地架起了拍，重心微微下沉，眼神瞬间变得专注。场边几个原本戴着耳机听歌的男生立刻被同伴捅醒：

　　“别听歌了！快看！”
　　“哟？这新来的架势…会打啊？”
　　“嘁，花架子吧？”

　　林烟雨充耳不闻，目光锁定对面那个清冷的身影。

　　一种莫名的胜负欲悄然升起——他想赢，尤其想赢她。

　　苏岳半发球，一个标准的网前小球。白州反应极快，立刻抢网，手腕轻抖，回了一个几乎贴网的搓球，角度刁钻。

　　苏岳半毫不示弱，凭借出色的手感，搓出一个质量更高的回球，迫使白州无奈起高。

　　机会！后场的林烟雨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瞬间启动，蹬地、起跳、引拍，动作一气呵成！

　　身体在空中形成一道漂亮的弧线，后仰，手腕猛然发力——不是重杀，而是一记迅疾精准的点杀！球如白色闪电，直劈对方中场空档！

　　“啪！”
　　球砸在线上，清脆利落。

　　江映和白州的脚步刚动，球已落地。
　　全场瞬间一静。

　　“我靠？！”
　　“我靠！！” 此起彼伏的惊叹再也压不住。

　　比赛节奏快得惊人。林烟雨的后场控制和精准落点，配合苏岳半灵活多变的网前，竟将原本强势的江映白州组合压制得有些喘不过气。

　　林烟雨的点杀、劈吊屡屡奏效，苏岳半的防守也异常顽强。比分一路飙升。

　　“7比2！”

　　随着江映一个略显急躁的发球下网，比分定格。四人隔着球网轻轻击掌。江映的掌心微凉，眼神复杂地看了林烟雨一眼。

　　“牛逼啊哥们！”苏岳半兴奋地猛拍林烟雨的后背，汗珠都震飞了几滴，

　　“你这水平！咱俩不能组队了，得拆开，不然别人还玩啥？哈哈哈！” 他指的是二中球场“赢两局下场”的不成文规矩。

　　林烟雨笑了笑，将借来的球拍仔细收好，目光扫过场地。

　　江映站在原地，望着少年走向场边收拾东西的挺拔背影，握着球拍的手指微微收紧，眼神有些失焦，不知在想些什么。

　　“哎！看傻啦？”白州凑过来，用手里的球拍轻轻拍了下江映的屁股，调侃道，

　　“被打懵了？不过说真的，他太强了！喂！江映！回魂啦！快下课了！”

　　这时，苏岳半的声音传来：“哥们！我叫苏岳半，11班！以后一起打球啊！你叫什么？”

　　“林烟雨。”少年头也不回，声音清晰地穿过球场，报上名字，身影已朝着高三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江映被白州的拍打和呼唤拉回神，看着林烟雨消失的方向，抿了抿唇，将散落颊边的一缕碎发别到耳后，低声道：“走了。”

　　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只是眼底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尚未平息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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