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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深处的呜咽与尘封的罪证
静水镇表面的死寂下,暗流汹涌。绒绒的异变、灰白林的真相、陈婆婆的毒药汤、李默的委屈光……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林小满的心,让她夜不能寐。镇长周明远那张威严、平静的面孔下,究竟藏着什么?他为何要建造这座压抑的牢笼?为何对灰白林的罪恶视而不见?这些问题如同梦魇,啃噬着她的神经。
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浓稠的黑暗仿佛凝固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静水镇上空。连虫鸣都消失了,只有风掠过屋檐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低啸。林小满被一种无法言喻的冲动驱使着,如同幽灵般溜出了家门。她贴着冰冷的墙壁,在阴影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潜向小镇中心那栋最肃穆、也最令人望而生畏的建筑——镇长周明远的家。
厚重的窗帘并未完全拉拢,二楼书房的一角,泄露出昏黄摇曳的灯光,像一只窥视黑暗的独眼。林小满的心跳如同擂鼓,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靠近后窗,踮起脚尖,透过那道狭窄的缝隙向内窥探。
书房内的景象,让她瞬间忘记了呼吸。
白天那个威严、一丝不苟、如同磐石般支撑着静水镇“秩序”的周明远消失了。此刻坐在巨大红木书桌后的,只是一个被岁月和重负压垮的男人。煤油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刻画出疲惫的沟壑。他卸下了所有面具,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手指间夹着一支早已熄灭的烟斗,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深沉的、几乎实质化的颓丧之中。
他缓缓拉开书桌最底层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那锁显然刚刚被他打开。他从中取出的,不是公文,而是一本厚厚的、用深蓝色绒布包裹的旧相册。他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拂去封面上的微尘,然后,极其缓慢地翻开。
林小满的瞳孔骤然收缩!
第一张照片,是黑白的。两个穿着旧式工装、意气风发的年轻人,肩并肩站在镇口那棵如今已枯死大半的老槐树下,笑容灿烂得如同当时的阳光。左边那个,眉宇间带着一丝不羁和倔强的,正是陈婆婆荷包上绣着的名字——阿山!而右边那个,虽然年轻了许多,但那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唇线,林小满绝不会认错——是周明远!照片上的他们,手臂搭在对方肩上,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毫无保留的信任,是真正的生死兄弟!
周明远的手指在阿山年轻的笑脸上停留了很久,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复杂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有深切的怀念,有浓得化不开的痛苦,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愧疚。
他翻过一页。
下一张照片,色彩泛黄。周明远穿着簇新的镇长制服,略显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他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裹在襁褓中的婴儿。他低着头,看着怀中的婴儿,嘴角努力想向上弯起一个“镇长应有的、代表希望”的微笑,但那双眼睛里,却盛满了初为人父的、纯粹而巨大的喜悦!那是一种林小满从未在静水镇任何人脸上见过的、毫无保留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幸福光芒。
林小满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婴儿的脸上。虽然模糊,但那眉眼轮廓……竟与隔壁沉默寡言的李默有七八分相似!一个惊雷在她脑中炸响!李默的母亲?那个从未被提及的女人?她和镇长是什么关系?李默的身世……难道……
周明远看着这张照片,肩膀几不可察地塌陷下去。他猛地合上相册,仿佛那里面藏着会灼伤他的火焰。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佝偻。他抱着相册,步履沉重地走向书房角落。
那里,放置着一个巨大的、几乎占去书房四分之一空间的定制水族箱。箱体由厚实的、带着磨砂纹理的特殊玻璃制成,坚固得如同堡垒。箱底铺着灰色的细沙,几块同样灰暗的岩石散落其间,营造出一种死寂的“平静”。而在这片巨大的灰色“牢笼”中央,悬浮着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庞然大物——全镇最大的平静兽,“沉灰”。
它并非鱼类,更像一种远古的、适应深海的怪异生物。整体呈流线型的纺锤状,体长超过两米,比普通的浴缸还要庞大。全身覆盖着厚重的、毫无光泽的灰黑色骨板,如同披着一身冰冷的铠甲。白天,它总是如同最深的死水般沉寂,一动不动地悬浮着,只有偶尔极其缓慢开合的鳃裂,证明它并非雕塑。它的眼睛退化成了两个深陷的、毫无生气的黑色孔洞。它存在的意义,仿佛就是为了诠释“绝对静止”与“终极平静”。
然而此刻,当周明远靠近,沉灰那庞大的、死寂的身躯,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像深潭底部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
周明远站在鱼缸前,沉默得像一座即将崩塌的石碑。他再次打开相册,目光在阿山和婴儿的照片上流连。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林小满血液几乎凝固的动作——他伸出手,颤抖着,将那张记录着兄弟情谊的照片,撕了下来!
纸页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接着,是那张抱着婴儿的照片。
他将这两张承载着沉重过往的纸片,一张,又一张,投入了巨大的鱼缸入口。照片在水中缓缓下沉,如同坠落的墓碑。
一直如同死物般的沉灰,动了!
它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与外形极不相称的、令人心悸的敏捷!它像一道巨大的灰色闪电,瞬间划破死寂的水体,精准地游弋到下沉的照片旁边。它没有张嘴撕咬,而是用它那覆盖着骨板的、如同钝器般的头部前端,轻轻一“顶”,将照片送入口部下方一个不易察觉的、如同深渊裂缝般的开口。照片瞬间被吞噬,消失在那片黑暗之中。
随着照片被吞食,沉灰那沉重如山的躯体,似乎极其轻微地……放松了一下?骨板间细微的缝隙仿佛张开了一丝。但它并未恢复死寂。它开始在巨大的鱼缸里,缓缓地、沉重地、一圈又一圈地游动起来。它庞大的身躯搅动着水体,形成无声却力量感十足的暗流。水流冲击着厚厚的缸壁,发出低沉、压抑的“隆隆”声。
周明远没有离开。他佝偻着背,双手撑在冰冷的缸壁上,头深深垂下。搅动的水流晃动着灯光,光影在他低垂的脸上疯狂地摇曳、跳动。就在这明灭不定的光影中,林小满清晰地看到——一滴浑浊的液体,挣脱了眼眶的束缚,沿着他布满皱纹的脸颊,无声地滑落,砸在缸壁冰冷的玻璃上,留下一个瞬间扩大的、潮湿的印记。
紧接着,是第二滴。
沉灰游动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些,搅动的水流更加汹涌,那“隆隆”声也仿佛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呜咽的质感?低沉、悠长、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压抑,如同来自深海巨兽的悲鸣,穿透厚厚的玻璃,隐隐传入林小满的耳中。
林小满的脑中,瞬间串联起了所有的碎片!
绒绒泡泡里,瘟疫肆虐时年轻周明远眼中的挣扎与痛苦;他冷酷驱散抗议者(包括阿山)时,眼神深处那转瞬即逝的痛楚;陈婆婆口中,阿山并非“失控”而是主张“人该有情绪”的真相;灰白林里空壳手中紧攥的、未能释放的情绪遗物;以及此刻,眼前这个被愧疚和痛苦压垮的男人,和他那只能靠吞噬主人最珍贵记忆(照片)来获得片刻“平静”,却又在深夜替主人发出压抑呜咽的庞大平静兽沉灰……
真相,如同沉灰搅起的冰冷水流,瞬间淹没了林小满!
周明远,他并非天生的暴君。他曾经有兄弟(阿山),有爱子(照片上的婴儿,极可能就是李默的父亲?),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瘟疫的恐怖让他走向了极端。他用“秩序”和“生存”的名义,建造了这座名为静水镇的巨大牢笼,用“禁情绪”的铁律扼杀了所有人性化的表达,用“静心汤”和“甜笑糖”麻痹着人们的神经,用灰白林恐吓着每一个可能“越界”的灵魂……他以为捂住了伤口就能止血,却不知捂住的伤口只会溃烂流脓!
而他自己呢?他将所有的愧疚(对阿山)、所有的思念(对失去的妻儿?)、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锁进了这本旧相册,然后一张张撕下,喂给了沉灰。沉灰,这条巨大的、畸形的平静兽,根本不是维持平静的工具,它是周明远个人的、也是整个静水镇最早、最大的情绪垃圾填埋场!它吞噬着主人无法面对、无法消化的痛苦记忆和情感,以自身庞大的身躯和日夜的呜咽,承载着这被深埋的、腐烂的罪孽!
“呜……呜……” 沉灰的呜咽声透过玻璃,如同丧钟般敲在林小满的心上。那声音里饱含的痛苦,远比灰白林的死寂更让人窒息。她知道,静水镇的平静,是建立在一个巨大的、流着脓血的谎言之上,而周明远,既是这谎言的缔造者,也是它最痛苦的囚徒和受害者。沉灰的呜咽,就是这座罪恶牢笼最深沉、最绝望的根基之声。
她悄悄滑下窗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愤怒、悲哀、恐惧,还有一种近乎怜悯的复杂情绪在她胸中翻江倒海。绒绒似乎感应到了她剧烈的情绪波动,在她怀中发出低沉的、共鸣般的呼噜声,毛色中的蓝与红如同不安的潮汐般涌动。
风暴的阴云,已经笼罩了整个静水镇。而她和绒绒,以及沉灰那穿透黑夜的呜咽,就是即将撕裂这片虚伪天空的第一道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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