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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教堂
冬至过后,天气变得更冷了,温暖的被窝咬人不放,我渐渐地不再跟奶奶一起去买鱼,但奶奶开始催我跟她一起去做礼拜。
“冬天的阳光多好啊,快起来出去走走。”
屋外的光线明亮却冰凉,我不情愿地穿羽绒服,戴上围巾,跟奶奶顺着龙眼溪边的小径步行到教堂。
奶奶大概是小镇上最不虔诚的教徒,她常常忘了在星期天去教堂做礼拜,偶尔跟我一起去一趟,又在祷告的人群中昏昏欲睡。
钴蓝色的窗户挡不住阳光,后者跃进教堂二楼阴冷的祷告厅,平等地洒落在教徒们或是黑色或是花白或是银白的头发上。
每个人身上都有属于自己的气味。垂老之人身上散发出近似煤气罐的味道,令我几欲窒息。后悔没听奶奶的话。应该在外面晒太阳等她的。
来这儿的人要么是小孩,要么是跟奶奶年龄差不多的老人,少部分中年人们负责主持祷告事宜、组织唱诗班的排演。
像我这样年龄这么大还愿意跟着奶奶来的小孩不多。之所以大部分小孩在六七岁时被带来教堂,是因为家里母父要去上班,奶奶爷爷要去做礼拜,周末没有大人看着她们,她们的奶奶就把她们一并带来了。
至于我,家里常年只有我和奶奶两个人。我那个不熟的妈在市里卖衣服,偶尔告诉我她谈了什么样的男朋友。我不喜欢周末一早醒来喊奶奶发现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的感觉,所以习惯性地跟着奶奶出门。
讲坛上披着白袍的男人清了清嗓子,台下的教徒们跟着他一句句念诵祷告词。幼时的我会在这时东张西望,上蹿下跳,央求奶奶带我离开;而此时的我选择了闭眼,低下头,虽不出声念词,但和她们一起祈祷。
很久之后,我试图回想祷告词的内容,希望记忆能给我一点线索,却没有一点关于祷语印象。我好奇奶奶在祈求什么、忏悔什么,求她的女儿赶紧找个男人嫁了,求自己身体康健,还是求我学业有成?至于悔,我不好猜,奶奶不像心存愧意的人。
或许奶奶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悔。她什么也不缺,祷告的内容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参与了做礼拜这种集体活动。仪式让她感到安心。
“阿——门——”
我最喜欢这句词,它意味着仪式的结束。
周围那股煤气罐味似乎没那么浓烈了。
接着,一群身披白袍的人上台站定,徐徐的歌声响起。
我喜欢教堂的唱诗班,尽管我听不懂她们在唱什么,但她们的歌声像一群起舞的蝴蝶。
顶楼的钟敲了十下。
*
下午,我去翊行家找她玩。准确来说,是我们一伙人聚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
“我们一伙人”指的是,我、翊行、江男、翊行家隔壁的妹妹、某麻脸男。邻居妹妹跟我们同校,读初一,因此我们还算认识;麻脸男是我们的同班同学,跟江男的关系近。
梦因和江男的告白乌龙事件之后,不知不觉中,翊行跟江男走得更近了。
具体表现为,在班上,翊行老转过头跟我提江男。我和她每天本就有很多话想跟对方说,但她最近转头来跟我说话的次数多到令人发指。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有每日完成100次转体运动的指标。
某回那男的经过我们座位,翊行的目光跟随着他,指了指他的背影,提醒我看她的新发现:“他今天穿牛仔裤了诶!”
她凑近我,像童话故事里与伙伴交头接耳的海狸,低声:“他穿牛仔裤不好看,太显屁股,跟他的上衣不搭……”
我觉得她这样有点搞笑:“哦,这样吗。”
她:“是啊是啊!他上面的T恤颜色太深,下面牛仔裤颜色却淡,这么穿不是显矮吗?”
我转头看一眼江男印着黑色米老鼠图案的T恤:“那你去跟他说啊,建议他改改搭配。”
“哎——呀——”她再次拖长话音,拉开一点距离,往后仰,笑响藏也不住,起身就去后排找人,“喂!江男!我说……”
我默默挺直脊背,伸长耳朵,企图听到后排的声响,但就是不回过头去看。
不晓得为什么,我就是不想让翊行知道我很关注她喜欢江男这件事。
我逐渐摸清了她的套路。她说他不好看,其实是觉得他特好看;她跟我讲他,其实是想让我鼓励她跟他说话。
她从他那里回来,会将他们的对话复述一遍给我听。
我参与并推动了他们的暧昧——这个事实,真令人不爽。
对此,梦因劝告我少跟翊行聊“那男的”事情——“那男的”是她的原话。
“即使你们是很好的朋友,你也不要掺和这种事。那男的……”那会是课间,翊行不在教室,梦因皱着眉叫住我,但又时刻注意我的反应,“你就当我吃不到葡萄看葡萄酸,忍不住想诋毁他吧。”
我笑了,让她千万别这么想,评价几句而已,哪算得上诋毁。
我感谢梦因的劝告,不过我暂时不会改变翊行和我的相处模式。
翊行大概不知道,当我看着她诱导我的样子,当我说出她希望我说出的话时,我心中有种微妙的来自窥视的窃喜。我站在角落里,参与了她的事情,有了绝佳的“观影地点”,她把我当工具,我把她当电影主角……这怎么不令人兴奋呢?
*
“你最近遇到了什么尴尬事?”钝钝的少男音问。
“我去办公室交作业,出去时老是拧不开门,有个老师……嘲讽我‘笨得跟猪一样’。”女生嗓音滞涩。翊行聪明机灵的形象是大家常见到的,这么迷糊的样子倒是稀少。
大家发出低低的哄笑声,缓解她的难为情。
玻璃瓶骨碌碌转,瓶口对准了江男。
“我来问我来问!”翊行很快抽了一张牌,“……你什么时候会对一个人动心?”
“不知道。”
“不能说不知道!”翊行不依不饶。
“可是真的没经历过啊。”
“好吧好吧。”她有点烦躁,又转动了瓶子。
还是江男。我抽了一张牌。
“请说出三件你最害怕的事物。”
“死亡,火,水。”
“水?”
“因为不会游泳啊,呛水很难受。”
曾经装过芬达的透明瓶子转呀转,游戏继续进行。
到底是谁发明了真心话大冒险——既能满足人的好奇心,又让人学会克制自己的窥私欲——这样的游戏?
我觉得很有意思,但又不得不因为她人平淡的状态掩藏自己的兴奋。
当瓶口转向我时,我选择了大冒险,邻居妹妹给我抽的牌,内容是:“请给手机通讯录里的第17个联系人打电话。”
我的电话卡是奶奶用旧了的,因此里头存的大部分是亲戚的电话。我点进通讯录,数到第17个。是妈妈。
翊行凑过来,看到我备注的名字。我填家校联系表之类的文件时都填妈妈的名,翊行是知道的,但她难掩纳罕:“你咋给阿姨备注全名啊?”
“习惯啦,所有人我都备注的全名。”不过,奶奶是星标联系人,在通讯录的第一位。
我给妈妈拨了电话,但她没有接。
“估计在忙工作,”我讨了巧,“要求只说要打电话,没说要讲电话,我这样应该可以吧。”
大家自然放我过了。
后半段,翊行的情绪莫名低了,经常低头看自己的手指。我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跟我说没事。
我没有再问,却忍不住猜测:因为刚刚的大冒险要求她骂在场任意一个人,而她选了江男吗?
但那时候她明明很有兴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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