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庭月

　　第四章故人共捡红萝炭，狸奴避入女郎襦

　　派去找百里容的人传来消息，此刻的百里容正在惜薪司。惜薪司掌宫内所用薪炭之事，天气越来愈冷，如今也是惜薪司忙碌之际。

　　李御锦跟惜薪司掌事打过招呼后，换了一身惜薪司监工的衣服，只身来到惜薪司。

　　穿过一条狭长的胡同，宫人们行色匆匆，胡同中烟雾弥漫，惜薪司在一排青砖房里。

　　惜薪司有两扇门，一扇红色如意木门，连楹上雕刻钱文镂空图案，另一扇大门两侧各有一根金柱，门板上有葫芦状的如意云头。

　　李御锦挑了一个相对人少的门进去，在院中逛了一会，不久就到了午膳时间，宫人陆陆续续去用饭了。

　　人群散去，李御锦看到角落里有个小姑娘蹲在地上，面前放着几个筐，黑色筐里放着黑色的炭，红色筐里放着红色的炭。小姑娘正在从黑色的炭里挑出个头均匀质量上乘的，往挑好的黑炭上敷上一层红泥，然后再把敷上红泥的炭放进红色筐子里。

　　小姑娘穿了一身灰色粗布的长棉褂子，宽大的袖口伸出细细的手腕，小手让泥浆冻得微红，感觉到有人看着她，抬起头来，正对上李御锦的眼睛。

　　与前世初见时的光景截然不同，当时的她在漫天飘雪中是李御锦劫后余生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在李御锦在一只脚踏向忘川时唤他回来的人，是冬日暖房里的温婉玉兰花。

　　这一世的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看到李御锦的打扮后急忙起身行礼。

　　看到如今的百里容李御锦百感交集，上一世她救了他，他却没能护好她，他以为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就能让她一世安稳，他以为给她位份尊容就能报答救命之恩。

　　可他想错了，那朵玉兰花不知在何时开始衰败，以至于过早地凋零。

　　不知是因为丧心病狂歹人的磋磨还是冷淡无趣的宫廷生活，或是因为他相敬如宾的背后只是报恩之心却无相守之意，抑或是解铃还需系铃人，万般无奈，缘是她自己画地为牢。

　　看着面前似乎跟自己差不了几岁但却身穿监工服的人，百里容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李御锦看着百里容的脸，沉默了一会，开口问：“怎么不去吃饭？”

　　百里容低下头，右手抓着左手食指小声说：“他们说让我把活干完再去。”

　　李御锦看了看筐里的炭，撸起袖子坐在地上，“我跟你一起。”

　　百里容吓得后退了一步。
　　李御锦挑了一块黑炭递给她“别愣着，快来。”

　　百里容紧紧咬住嘴唇，颤颤巍巍地蹲下，坐在他身边，加快了挑选的速度。

　　院子里只剩了他们两个，静悄悄的。

　　大约一炷香后几筐炭都挑完了，李御锦拍了拍身上的灰，对百里容说：“跟我来，我带你去吃饭。”

　　这时候惜薪司掌事见六皇子久久未出来，进院查看。看到李御锦坐在地上灰头土脸的，一个趔趄险些摔在地上。

　　李御锦对他使了个眼色，他稳了稳身子，转身快步出去了。

　　百里容一路跟着李御锦，在长安宫门口停住了脚步，她急忙抓住李御锦“我们不能来这种地方，被人看到要挨罚的。”

　　李御锦让她放心，百里容还是不免心里打鼓，难不成李御锦是要在皇子宫里偷东西吃？

　　李御锦的近侍从门里出来，看到六皇子也不免吓了一跳，马上行礼并让宫人为六皇子备水沐浴。

　　西门安和陆圭正巧来跟李御锦商量对策，看到他这副样子二人也吓了一跳。

　　陆圭看到旁边的百里容自告奋勇要带百里容去洗澡。

　　西门安用扇子遮住鼻子，跟李御锦说想到了接触贺兰昭仪的方法。

　　陆圭带着百里容洗了澡换了身衣服。换下灰棉袍，换上了桃夭夹棉上袄和栗黄色的棉裙。上一世百里容鲜少穿这样鲜亮的颜色，整个人都显得精神了许多。

　　坐在凳子上的百里容低着头，双手紧紧抓在一起，陆圭安慰她不用紧张。

　　前世李御锦患病的消息传遍宫里，百里容才自请献药照顾他，这一世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百里容一头雾水，这些人为何会突然找上自己。

　　陆圭看出了百里容的疑惑，表示自己没有年龄相仿的使女，所以拜托李御锦帮她寻找合适人选，并问百里容愿不愿意跟在自己身边，百里容点了点头。

　　李御锦愣了一下，随后便释然了，也许这一世不让她跟在自己身边是更好的选择。

　　随后百里容听说宫里有人感染了时疫，问了症状后感觉跟小时候母亲跟自己说的一种病症极为相似，就把小时候母亲说给自己的方子告诉了李御锦，希望能够派得上用场。

　　李御锦问西门安刚刚想到什么法子能接近贺兰昭仪，西门安说“贺兰昭仪鲜少与人来往，但却十分喜爱猫，能让她感兴趣的只有猫。我们办一个猫会，或许有机会能接触到她。”

　　宫中赏花会、赛马会、各种宴会一年四季倒是丰富得很，但这个猫会倒是头一次听说。

　　“这个猫会怎么个办法？”李御锦双手插在一起放在下巴下，瞅着西门安问。

　　西门安不慌不忙地解释道：“顾名思义，猫会的主角是猫，宫中众人、文武百官及家眷，凡有猫者皆可参加，无猫者可作为观众参与其中，既然是办会，那就要有彩头，这个彩头不仅要给人，更要给猫。人的彩头跟以往无甚大差别。获胜猫可获得属于自己的专有名号及画像，司膳局制定的独家食谱，以及司珍局定制的独一无二的项圈一个。”

　　陆圭接着西门安的话说：“那可以像赛马一样赛猫，从外貌、毛色、体态、姿态、性格等方面选出获胜猫。”

　　西门安接着说：“不错，还可以有猫果子，猫酒，猫诗猫戏，总之既要让人有参与感，又不能喧宾夺主抢了猫的风头。”

　　李御锦觉得这个办法可行，马上开始着手准备猫会，希望可以借这个机会接触到这位贺兰昭仪。

　　那名患病的宫人用了百里容献的方子症状减弱了很多，医官说再休养些时日就能痊愈了。好消息让宫中被时疫笼罩的恐惧消散开来，这时办猫会的事儿让宫里又热闹了起来。

　　“娘娘，最近宫里有件新鲜事儿，说是要办猫会。”清安阁内一名眉目清秀的内侍正将一张写有“猫会”事宜的信笺呈给一名衣着清丽的女子。

　　“这些人平日里无趣的很。”说话的女子坐在一张竹叶螺钿漆凳上，轻倚着黄花梨木方案，右手搭在桌沿上，右手指尖捻着菩提青金石十八子，目光柔柔地看着窗边两只玩耍的小猫。

　　“娘娘您有日子没出去转转了，这次猫会您要不要去看看，您不想跟他们那些人来往就罢了，就当带咱这几位宝贝去散散心，听说获胜的猫宝贝还有独一无二的奖励。”内侍小心地问道。

　　新月般清冷的眸子从猫身上移开，放下手中的十八子，拿起信笺，碧色大袖衫下鹅黄织金的内襦袖口间，垂手明如玉。

　　颈间戴了一个金项圈，珍珠与羊脂白玉间隔镶嵌，最中间是块晶莹剔透的海蓝宝，海蓝宝下坠了细长的珍珠流苏，搭在胸口衣服上的软烟罗山茶花刺绣上，淡青色外衫上也织了山茶纹样，这便是贺兰昭仪了。

　　“也罢，就当是带苓香去透透气吧，明儿你去知会一声。”贺兰昭仪起身看了看窗外的月色，应了参加猫会。

　　猫会的事按着李御锦一行人的计划进行。

　　李御锦决定再去趟宸熹宫打听下贺兰昭仪的事。

　　宸熹宫内女子头戴九龙九凤翡翠花树纹钗冠，龙口凤冠处各有明珠翠盖，大小花树各十二树，两博鬓上饰有珊瑚绿松翡翠十二多宝钿，冠沿两边各有镶金珍珠红蓝宝垂珠结。明黄色的蹙金日月绣袍下是宝蓝色缂丝牡丹金丝石榴裙，眉目如画，颜色非凡，雍容华贵。

　　皇后听说猫会一事也觉得甚为有趣，见李御锦打听贺兰昭仪的事却很是意外，因为贺兰昭仪除了重大节日行礼问安几乎不与人来往，猜着大概是猫会的事儿，只当是孩子好奇。

　　依皇后所说贺兰昭仪是贺兰家次女，当时跟后来的安淑贵妃一同入宫。

　　虽然贺兰家也是世家贵族，但基本是坐吃山空，相比其他世家稍显没落，加上贺兰昭仪的性子并不讨喜，初入宫时并不得宠。十年前突然得宠有孕却莫名小产，后来性子愈发冷淡，身边除了几只猫，只有一个内侍伺候着。

　　李御锦插了一嘴问：“听说她当年好像跟一位嫔妃间有过争执？”

　　“当年同她一同入宫的安淑贵妃，在安淑贵妃失势的时候贺兰昭仪风头正盛。”但李御锦再想细问安淑贵妃的事，却被皇后以“记不清了”搪塞了过去。

　　自己出生的同一年安淑贵妃与贺兰贵妃先后有孕并小产，同年安淑贵妃去世，其间是否有某种关联？李御锦想追问下去但母后推说乏了，他只好先行告退。

　　一番查验到此也算有所收获，希望在猫会时见到贺兰昭仪可以获得进一步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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