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魔王前的日子

　　林尘心中早已安排好了对话的开头，按照他对自己的了解，这时的他应该会先问一句“阁下何人？”，林尘就会说“在下一介散修，路过……”
　　“你谁啊，大半夜不睡觉凑我面前干嘛？”
　　“阁下富贵打扮，应该是个正经人，怎么这么不知趣地往一个陌生人身边凑呢？”
　　两句话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得林尘心下大骇。
　　他紧紧盯着缓缓站起的毛头小子。
　　这是我？
　　简直荒唐！
　　林尘心中有一股不可明说的愤怒渐渐燃起。
　　你简直毫无理智！如果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歹人，这两句话就是在往他刀口上凑；如果是性情古怪的一些修仙人，就直接把你拿去炼丹炼器；如果是伪装的魔族，这只会让你的死法更凄惨！
　　你不要命了么！
　　林尘当作没听见，开口道：“小兄弟，我……”
　　“谁和你称兄道弟了？”
　　冷静，冷静，想想他刚刚那可怜的样子……
　　“阁下怎么还不走？我以为我话语中赶客的意思已经够明显了。”尽管矮林尘一个头还出言不逊，那不知礼数的小子居然还搞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势和“我占理”的模样。
　　流氓对君子，就是这样。
　　林尘已被他的话堵得不能发出一点声音。
　　但那双一直盯着林尘的通红的眼睛还一直传达着信息。
　　尽管他全身湿透，狼狈不堪，身体还隐隐发着抖。
　　湿透的衣服紧紧贴着人的身躯，把那衣服下的体型完整地勾勒出来，但那身躯完全没有美感，仿佛是一副骨架子，说是骷髅魔戴着个头套也不为过。
　　但唯独那双眼睛神采奕奕，黑得透亮，那毛头小子并没有仰视林尘，他只是把头抬了一个微小的幅度，这样，林尘看见的眼睛就是下三白样式，带着一股恶狠狠的凶劲。
　　但那眼神里透露出的是对这人间满满的恨意和毫无机质的死意。
　　任何人都不能用少年心性来搪塞这阵强烈的情绪。
　　“他是真的想死。”林尘悲哀地想。
　　既然如此，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敢毫无所谓地面对死亡。
　　“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兄弟莫不是以为我是个好人脾性随便拿捏？本来今晚心情不错，这倒好，全被你三言两语搅黄了，这么犟的脾气，把你拿去炼剑，让世间少一个混世魔王，也算是造福世人。”配合你的想法，我林尘照做就是了。
　　如何？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过来，要想死得痛快就不要挣扎抗拒。”说罢，林尘一把攥住那小子的手腕，用力一拉。
　　嘿，还没拉动。
　　林尘在心中暗笑，但嘴上说的却是：“怕什么？怎么不狂了？你这样倒让我担心我炼出来的剑是个软骨头，不如炼成丹好了，名字就叫做铁血丹，服用过后可让人意气用事，做他不敢做的事，嘶，你这张皮也不错，还可以剥下来卖给那些爱美的魔，定能卖个好价钱，你说是不是？”这一切都被林尘水到渠成地说了出来，配合别人的要求演戏还挺有意思。
　　“别碰我！”那毛头小子想挣开林尘的桎梏，但很徒劳，他越是用力挣，林尘就越往自己怀里拉。
　　毛头小子的鞋在地上发出“滋啦”的一声。
　　“救……！”刚说出一个字，那小子就觉得喉间一堵，像是有什么掐住了他的嗓子眼，掐断了他能够救命的时刻。
　　锁言术。
　　“还想求救？我能给你这个机会吗？”
　　“小兄弟？阁下？小友？”林尘每叫一个称呼就把头往毛头小子那边凑，“欸？你的手咋这么抖啊，可别被大雨淋坏了身子，坏了我的计划！”
　　好巧不巧，林尘刚刚说完这句话，一股大风森森地挂过，于是那瘦小的身躯抖动的幅度陡然增大，完全不能控制住停下来。
　　这一刮风让那人的脸色瞬间苍白了一个度，惊雷，寒雨，薄衫，冷风，过度的情绪起伏，再加上林尘的恐吓，一起击垮了这个命运悲惨的少年。
　　少年眼前一黑，就是直挺挺地往前栽了下去。
　　“算了，早该这样了，挣扎什么呢，我这被人嫌弃的一生早该结束才对。”意识消失的那一刻，那少年已经在心中对这世间做好了最后的告别。
　　早年父母离世，后来又被亲戚驱逐，进宗门还被同门针对。
　　钱财被骗光，身体被消耗，修为没长进。
　　情绪崩溃了自己默默地在那里哭还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盯着，好不容易发一次脾气就碰上了硬茬子。
　　苍天，你真该死啊。
　　我不是这世间生灵吗？
　　……
　　林尘稳稳接住了一个湿漉漉的身体，接着设下一个防护罩，把大风隔绝在外，然后用清洁术凝出少年身上的水分。
　　他慢慢蹲下去，把少年的头卡在臂弯处，将晕倒的少年放在自己屈着的大腿上。
　　这时，林尘才敢仔细瞧瞧自己当年的模样。
　　头发不那么顺滑，但是是用心整理过的，脸色苍白如鬼煞，衬得眉毛和睫毛愈发浓郁，本来是很好的骨相，但是脸上完全没有肉导致这骨相看着惨了点，林尘不忍细看。
　　视线往下移动，黑色的衣服被他穿得没有那么威武，已经有很多黑色布料小球扒在衣服上，手肘，膝盖处的布料已经被磨出了洞，只剩几根粗线勉强地拉近两块布料的距离，胸前是用其他的布缝合过的，针脚特别粗糙，歪歪扭扭，间距不一，是他自己给自己缝的。
　　还有那“滋啦”的一声原来是他脚底鞋板裂开的声音。
　　林尘一捏那少年手臂，再摸了摸胸骨，万语千言苦涩在他喉间。
　　这是怎么活下来的……
　　遥想当年，从武夷秘境出来后，林尘就可以靠修为打败中级魔族，他就靠着这个本事发家致富，穿暖衣，吃饱食，所以那时的他是没可能有这样窘迫的时候。
　　要说惨的话也就是被魔族凌迟的那一个月。
　　但是如今一见自己当年处境，心疼过后，也坦然接受。
　　你我本为一人，我能走到如今，你也能。
　　如果你知道今晚站在你面前的人是未来的自己，那你的痛苦能少一大半吧。
　　那些让你崩溃的，疑惑的，绝望的问题都没有击垮你。
　　你只是这一时没想开前路，但你的前路我替你看过了，是豁达的。
　　拂去那少年额前碎发，林尘就着蹲下的姿势抄起少年的膝弯，打横抱起那毫无所知的少年。
　　少年那没有任何力道的头直接偏向林尘的胸膛。
　　一阵又一阵的大风扑在林尘的防护罩上，像是在阻止，在谴责。
　　阻止什么呢，又在谴责什么呢？
　　今晚小小的举动可能会引发未来的巨大变动，从林尘抱起过去的自己那一刻，他就想好了怎样接受命运的戏弄。
　　自己也算自己的家人吧。
　　家人就是林尘心中的空缺。
　　月光洒在大地上，将两个人的影子照得越来越长。
　　我带你去客栈，我们注定不可分割，互相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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