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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峙
糖人的甜香在空气中凝固。清见冬垂眸看着那只晶莹剔透的兔子,方才被菱川京助触碰过的指尖微微发烫。
"走吧,"夏树堂姐轻轻揽过她的肩,"前面有家老字号的冰糖葫芦,我记得你最爱吃他们家的。"
苏婉卿机灵地接话:"对对对,听说他们今年新出了蜜枣馅的!"
她回神,趁势将糖人递给旁边眼巴巴望着的小孩。三个女孩默契地不再提及方才的插曲,重新汇入人流。可清见冬分明看见婉卿与静瑶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穿过挂满花灯的拱桥,河面上漂浮着点点莲灯。对岸戏台正上演《牡丹亭》,杜丽娘的水袖在寒风中翻飞,唱腔婉转:"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倒应景。"清见冬轻声自语。
"什么?"林静瑶偏头问她。
她摇摇头,夏树堂姐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只将新买的冰糖葫芦递到她手中。山楂果裹着晶莹的糖衣,在冬日阳光下像一串红宝石。
此刻桥头茶楼雅座内,菱川京助正执壶斟茶。上好的庐山云雾在白玉杯中舒展,热气氤氲了他含笑的眉眼。他从国外留学回来,素来爱穿时兴洋装。难得在这样的日子穿上传统服饰,倒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气势。有不少少女偷瞄。
"方才那位,莫非是清见家的小姐?"身着竹青长衫的男子挑眉,"听说清见家近来......"
"慎言。"菱川京助截断话头,指尖轻叩窗棂。透过雕花木窗,正好看见对岸那几个身影没入人群。穿浅碧色襦裙的少女走在最后,雪狐毛斗篷裹着单薄肩背,像株在风雪中微微低头的早春玉兰。
他想起母亲今早的叮嘱:"清见家虽不如前,到底是大家。那姑娘我觉着性子安静,算是他们族里同辈最标致的......"
茶香袅袅中,他散漫应道:"是个有趣的人。"
友人会意低笑:"看来菱川公子又要斩获芳心了。"
菱川京助但笑不语。他自然看得出清见冬的抗拒——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眸里,藏着太过明显的疏离。但这反而激起他几分兴致。他惯于应对各种性情的女子,无论是热情似火还是欲拒还迎,最终都会在他恰到好处的温柔攻势下软化。
只是这个清见冬......
他摩挲着茶杯,想起她方才迅速抽回的手。那样敏捷的躲闪,倒像是触碰了什么不洁之物。上次,好像也是这样。
即使精明世故,才二十出头的他也免不了残留了些少年意气。她不待见他?偏要拿她逗趣解闷。
"听说九条家也在为那位少爷物色人选。"友人忽然压低声音。
菱川京助眸光微动,唇角笑意更深:"是吗?"
如果说之前他只是出于好玩,这下,到真有几分别样心思了。
清见冬对此一无所知。她正被好友们拉进一家绣庄,看静瑶挑选绣线。
"你要绣什么?"婉卿好奇地问。
静瑶脸颊微红:"北辰的入学礼,要交一件刺绣作品。"
绣庄里暖意融融,各色丝线在光下泛着柔和光泽。
"冬冬觉得这个颜色如何?"静瑶举起一束淡青色丝线。
她尚未回答,店门帘栊突然被掀开。几个穿着樱华学院制服的少女说笑着走进来,胸前的樱华校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所以隼人学长真的把剑道社的晨训改到六点了?"
"是啊,说是要磨炼意志......"
清见冬下意识侧身避开,假装在看架上的绣样。那些少女谈论"九条学长"时的崇拜语气,让她无端想起那双审视般的眼,与眼前这些鲜活的少女仿佛处在两个世界。
"怎么了?"夏树堂姐敏锐地察觉她的异样。
"没什么。"她随手拿起一个绣着松鹤延年的香囊,"觉得这个花样很好。"
最终静瑶选好了绣线,婉卿则买了个绣着锦鲤的荷包。四人走出绣庄时,日头已经西斜。街边开始摆出夜市摊位,灯笼逐次点亮,与晚霞交融成温暖的橘调。
“快看!前面有套圈摊子!”林静瑶适时指向不远处五彩斑斓的摊位。
她们挤进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竹圈在空中划出弧线,大多擦着瓷玩偶的边沿弹开。摊主是个精瘦老汉,正吆喝:“套中青龙偃月刀,免费送鎏金关公像!”
那尊关公像摆在最远处,红脸长髯在夕阳下流转金光。清见冬望着供桌般层层叠叠的奖品,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带笑的嗓音:
“清见小姐也喜欢这个?”
菱川京助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人群外围,狐裘大氅襟口缀着的墨玉扣正对着她。他随手从锦囊里抓出把竹圈,银钱敲击声清脆:“让我试试能否为小姐搏个彩头。”
竹圈接连飞出。第一个撞上青瓷花瓶弹开;第二个在关公像头顶旋了半圈落下;第三个不偏不倚套中青龙偃月刀的木柄!
“好!”围观人群爆出喝彩。老汉脸色发青地取下关公像,菱川京助却转身对清见冬做了个“请”的手势:“物归原主。”
那尊三十公分高的鎏金像递到眼前时,她看见他拇指在关公靴底轻轻摩挲——那是鉴赏瓷器时检查釉面的动作。
“菱川先生好意心领。”她后退半步,“家父教导,无功不受禄。”
他眼底掠过诧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兴味:“那就当是新年贺礼...”
“冬冬!”夏树堂姐突然挽住她,“不是说要去放河灯吗?再晚该错过吉时了。”
河灯摊铺沿着护城河迤逦排开,莲花灯、锦鲤灯在暮色中浮起暖黄光晕。清见冬选了盏最简单的荷花灯,蹲在青石台阶上写祈愿笺时,水面忽然映出熟悉的身影。
九条隼人穿着深灰立领制服站在柳树下,正与几位年长者交谈。他倾听时微微颔首的弧度,始终不苟言笑的神情,与周围提着花灯嬉笑的人群格格不入。
“那是九条家的...”苏婉卿小声惊呼。
清见冬匆忙将祈愿笺塞进灯座。纸条边缘露出“安稳”二字墨迹,她正要点蜡,却听见带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祈愿被看见就不灵了。”
菱川京助不知从哪儿变出盏宫灯造型的河灯,六面绢纱绘着四季花卉,精巧得引来路人侧目。他弯腰将灯放入水中,宽袖扫过清见冬的裙摆:“不如比比谁的灯飘得更远?”
两盏灯并排漂出。宫灯因体积庞大摇摇晃晃,荷花灯却顺着暗流渐渐超前。菱川京助挑眉,指尖弹出一道微弱水纹——
“菱川君。”九条隼人不知何时来到岸边,黑色皮鞋踩碎水中倒影,“令尊正在寻你。”
他说话时并未看清见冬,目光落在两盏河灯上。宫灯被水波推得撞向石阶,绢面浸湿大半,而荷花灯已漂远成一点星火。
菱川京助直起身,笑意未达眼底:“有劳九条君传话。”
两个男人视线交汇的刹那,护城河畔喧嚣骤歇。便衣警卫无声靠近的身影,让菱川京助最终只是优雅欠身:“看来今日不宜赛灯。清见小姐,改日再会。”
他离去时狐裘掠过九条隼人的制服袖口,像黑云擦过青岩。
“清见小姐。”九条隼人这才转向她,从公文包取出牛皮纸文件袋,“母亲嘱我转交樱华课程表。”
她接过时闻到文件袋上淡淡的樟木香,与他袖口洗涤剂的清爽气息如出一辙。低头翻阅纸张,听见他补充:“重点标注的剑道课,建议清见小姐选修。”
“我不擅运动...”
“强身健体。”他截断话头,目光扫过她纤细的手腕,“此外——”突然响起的手机震动打断他。看清来电显示那刻,他脊背几不可察地挺得更直:“失陪。”
他走到柳树下接电话的背影,像一杆插入青石的标枪。
“他连推荐课程都像在发军令状。”苏婉卿吐舌头。“好严肃的人啊。”
清见冬却盯着课程表上墨迹尤新的批注——每个笔画都带着克制的力量。她想起那夜九条家茶室里,他耳廓可疑的红晕与此刻公事公办的态度,仿佛分裂成两个人。
回程的马车里,清见冬静静看着窗外流转的灯火。经过菱川家那座西式洋楼时,她看见二楼窗内人影晃动,似乎正在举行新年茶会。而路过九条府邸时,只能看见高墙内探出的古树枝桠,以及门口永远肃立的警卫。
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马车在清见家老宅前停下。她刚掀开车帘,就听见门内传来二婶拔高的嗓音:"......九条家送来的年礼,可比往年厚了三成!"
她动作微滞,夏树堂姐在身后轻轻扶住她的手臂。
"冬冬,"堂姐的声音很轻,落在耳中却重若千钧,"无论选择哪条路,记得给自己留一把钥匙。"
檐下的红灯笼齐齐亮起。清见冬回头,看见堂姐被灯光柔化的侧脸,那双总是含笑的眼里,此刻盛满了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母亲等在垂花门下,似乎对她这一天的经历早有耳闻,目光扫过她空空的双手:“菱川少爷送的关公像呢?”
“留在河灯摊了。”她轻声答,“太重,拿不动。”
母亲蹙眉欲言,忽见老管家捧着锦盒走来:“九条家差人送来的。”
盒中躺着枚羊脂玉牌,雕着简素的水波纹。附笺只有八字:“入学祝仪,持重守静。”落款是力透纸背的“九条隼人”。
玉牌触手生温,与菱川京助那枚钻石胸针的冰凉截然不同。她摩挲着水波纹路,听见母亲沉吟:“九条家这位...倒是比想象中用心。”
深夜,清见冬推开窗。寒风卷着零星爆竹声涌来,她将玉牌悬在窗棂。月光穿过水波雕痕,在掌心投下动荡的影。
钥匙吗?
她低头整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可是姐姐啊,如果连门都不属于自己,钥匙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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