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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架
宋清绾把最后一只碗放进消毒柜时,客厅里传来玻璃杯碎裂的脆响。
她握着抹布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瓷砖上的水渍还没擦净,倒映出她紧绷的侧脸,睫毛像受惊的蝶翼,颤得厉害。
厨房里的抽油烟机还在低鸣,却挡不住客厅里愈发尖利的争吵——是她的母亲林慧兰,和继父靳世国。
“你少跟我提钱!当初要不是看在靳家的条件,你以为我愿意带着个拖油瓶嫁过来?”林慧兰的声音淬着刻薄,像冰锥一样扎进宋清绾的耳朵。
“拖油瓶”三个字,是她搬进这栋别墅后,听得最多的词。
有时来自靳世国不耐烦的呵斥,有时藏在林慧兰跟牌友打电话的抱怨里,偶尔还会从亲戚虚伪的客套话里漏出来。
她像株见不得光的藤蔓,只能攀着这栋房子的角落悄悄生长,连呼吸都要放轻。
“林慧兰你他妈说话注意点!”靳世国的怒吼震得吊灯晃了晃,“清绾怎么着也算得上是我半个闺女,轮得到你这么说?”
宋清绾知道,这不是维护。靳世国只是嫌林慧兰在外人面前揭了他的短——他最看重面子,尤其是在儿子靳忱面前。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林慧兰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更冷:“我说话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要不是为了靳忱,你以为我愿意忍你这臭脾气?儿子才是你的心头肉,我跟清绾在你眼里算什么?”
脚步声朝厨房这边来了。宋清绾像被烫到一样,转身就往楼梯跑。她不敢让他们看见自己,更怕成为新一轮争吵的导火索。
楼上只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靳忱的房间。她怕他们去她的房间,如果锁上门以林慧兰的脾气怕是能把门拆了。
她攥着衣角,几乎是逃进那扇虚掩的门。少年正坐在书桌前写作业,听到动静抬起头,夕阳透过落地窗,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他看起来总是这样干净又温顺,像只被精心饲养的猫。
“姐姐?”靳忱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
宋清绾反手带上门,后背抵着冰凉的门板,胸口剧烈起伏。外面的争吵声还在穿透墙壁,像无数只蚂蚁爬过皮肤,让她浑身发紧。
靳忱已经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比她小一岁,个子却蹿得很快,所以宋清绾只好抬着头看他。
“又吵架了?”靳忱轻声问,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白色耳机,分了一半给她。
宋清绾接过耳机塞进耳朵,柔软的硅胶贴着耳廓,隔绝了一部分噪音。少年调大了音量,舒缓的钢琴曲流淌出来,刚好盖过外面的歇斯底里。她紧绷的肩膀,终于慢慢垮了下来。
“谢谢。”她小声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那是一双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和这栋房子里锃亮的地板格格不入。
靳忱没说话,只是坐回椅子上,重新拿起笔。宋清绾松了口气,找了个角落的小凳子坐下。
他的房间很整洁,柜子上摆着各种奖杯和证书,空气中弥漫着淡淡刺鼻的薄荷味,但却是这个家里唯一让她觉得安心的味道。
她偷偷抬眼打量他。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睫毛很长,垂眸时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写字的姿势很端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看起来温顺无害的少年,会是靳世国的儿子。
靳世国对靳忱寄予厚望,几乎是有求必应。林慧兰也知道哪边的大腿该抱,对靳忱总是嘘寒问暖,比对她这个亲女儿上心百倍。
在这个家里,靳忱是众星捧月的小王子,而她,是多余的附属品。
但宋清绾知道,这只温顺的小猫,其实也会露出尖利的爪子。
比如有的女同学自己本身有对象,但还是老往靳忱身上贴,那些男生发现了就一起骂他下.贱等不堪入耳的词
汇,靳忱不恼,只是对他们笑,笑的瘆人。
还有一次,她被学校里的女生堵在巷子里抢零花钱,是靳忱不知从哪冒出来,手里攥着一块板砖,眼神阴沉沉的,吓得那些人落荒而逃。
他走过来,把她掉在地上的几块零钱捡起来,拍掉灰塞回她手里,什么都没说,只是牵着她的手腕往巷子外走。
他的手心很热,握得很紧,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那时候她只觉得感激,现在回想起来,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莫名的压迫。
钢琴曲不知什么时候换了调子,变得有些低沉。宋清绾的思绪被拉回来,发现靳忱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笔,正看着她。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顶,很专注,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那不是平时依赖的、温顺的眼神,而是像猎人盯着猎物,带着一种隐秘的、灼热的占有欲。
宋清绾心里一跳,下意识地低下头。“我……我是不是打扰你写作业了?”她小声问,想站起身离开。
“没有。”靳忱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姐姐在这里待着就好。”
他重新低下头写字,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异样只是她的错觉。宋清绾却坐立难安,耳机里的音乐也变得刺耳起来。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改变。
外面的争吵不知何时停了。宋清绾摘下耳机,小声说:“我该回去了。”
靳忱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手刚碰到门把手,就听见他说:“姐姐,明天周末,一起去图书馆吗?”
宋清绾愣了一下。他很少主动约她出去。
“我……我明天可能要帮阿姨打扫卫生。”她下意识地找借口。林慧兰总是变着法地让她干活,好像这样就能证明她不是吃白饭的。
“我去跟爸爸说。”靳忱的语气很笃定,“他会同意的。”
宋清绾没再说什么,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她知道,靳忱说的是对的。在这个家里,只要是靳忱想要的,靳世国很少会拒绝。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才发现手心全是汗。那间小小的、带着洗衣粉味的房间,刚才让她觉得安心,此刻却莫名地让她感到窒息。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的灯光。靳忱的房间就在她隔壁,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里面的动静。
宋清绾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她知道自己不该依赖靳忱,可在这个冰冷的家里,他是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
那一点点善意,像救命稻草一样让人忍不住想要抓住。
只是最近,那温暖好像变得越来越烫,烫得她有些害怕。
第二天早上,宋清绾果然被林慧兰叫去打扫阁楼。
积了多年的灰尘呛得她直咳嗽,她拿着抹布,一点一点地擦着落满灰的旧家具,心里却想着靳忱昨晚的话。
他真的会去跟靳世国说吗?就算说了,林慧兰会同意吗?
正想着,楼梯上传来脚步声。她以为是林慧兰来催,赶紧加快了动作。
“姐姐。”
是靳忱的声音。宋清绾回过头,看见他站在楼梯口,手里拿着两瓶牛奶。
“爸爸同意了,说让你跟我一起去。”他走上前,把其中一瓶牛奶递给她,“阿姨也没说什么。”
宋清绾接过牛奶,指尖碰到冰凉的瓶身,心里却暖烘烘的。“谢谢你靳忱。”
靳忱笑了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看起来很乖巧。“不客气,姐姐。你快点打扫完,我们下午出发。”
他说完,转身下楼,脚步轻快。宋清绾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的不安又悄悄冒了出来。
他笑起来的样子那么干净,可为什么她总觉得,那笑容背后藏着什么她看不懂的东西?
她摇摇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开。也许是她太敏感了。靳忱只是个弟弟,是这个家里唯一能让她喘口气的人。
她加快速度打扫完阁楼,回到房间换了件干净的衣服。镜子里的女孩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怯怯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她拢了拢额前的碎发,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下午,靳忱准时敲响了她的房门。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连帽卫衣,背着双肩包,看起来青春洋溢。
“走吧,姐姐。”
宋清绾点点头,跟在他身后走出家门。靳家的司机早已把车停在门口,是一辆黑色的宾利。靳忱拉开副驾驶的门,让她坐进去,自己则坐到了后座。
车子平稳地驶离别墅区,宋清绾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里有些恍惚。这是她第一次跟靳忱单独出门,没有林慧兰和靳世国在旁边,空气都变得轻松起来。
“想看什么书?我可以帮你找。”靳忱的声音从后座传来。
“随便看看就好。”宋清绾小声说。她很少去图书馆,也没什么特别想看的书。
到了图书馆,靳忱熟门熟路地带着她往里走。他似乎经常来这里,管理员阿姨看到他,笑着跟他打招呼:“小忱又来啦?”
“嗯,阿姨好。”靳忱笑着回应,然后转头对宋清绾说,“姐姐,这边有座位。”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让她坐下,自己则去书架找书。宋清绾看着他穿梭在书架间的身影,心里有些暖意。他总是这样,看似不经意,却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
不一会儿,靳忱抱着一摞书回来,放在桌子上。有几本是习题册,还有一本是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
“给你的。”他把那本小说推到她面前。
宋清绾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她从没跟他说过自己喜欢看什么书。
靳忱笑了笑,没回答,只是翻开自己的习题册,开始做题。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看起来岁月静好。
宋清绾拿起那本小说,轻轻翻开。纸张带着淡淡的油墨香,让她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她看得很入神,直到肚子咕咕叫才发现,已经到了晚饭时间。
“我们该回去了吗?”她抬头问。
靳忱看了看表,“嗯,该走了。”
他收拾好东西,跟她一起走出图书馆。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像一对真正的姐弟。
“姐姐,”靳忱突然开口,“你以后……想考哪个大学?”
宋清绾愣了一下。她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在这个家里,她的未来似乎早就被规划好了——毕业后找个普通的工作,最好能早点嫁人,减轻家里的“负担”。
“不知道。”她小声说,“我其实想去B大。”B大在另一个城市,离这里很远。
靳忱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夕阳的光芒落在他眼里,像是有火焰在燃烧。“我想考A大。”他说,语气很认真,“就在本地。”
宋清绾愣住了,以靳忱的成绩考国外大学都是没问题的,但靳忱却选择了在本地。
“姐姐,”他又说,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你也考去A大吧,好不好?我们可以在同一个城市。”
宋清绾的心猛地一跳。去B大?还是留在本地?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突然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她想逃离这个压抑的家,逃离林慧兰的刻薄和靳世国的漠视,逃离“拖油瓶”这个标签。
可是……她逃得掉吗?
“为什么?”她问了出来。
靳忱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太灼热,让她有些不敢直视。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快步往前走。
回到家时,林慧兰和靳世国已经坐在餐桌前吃饭了。看到他们回来,林慧兰脸上堆起笑容,对着靳忱说:“阿忱回来啦?饿不饿?快坐下吃饭。”
她的目光扫过宋清绾时,瞬间冷了下来,像没看到一样。
靳忱拉着宋清绾坐下,拿起公筷给她夹了一块排骨。“姐姐今天在图书馆帮我整理笔记,辛苦了。”
靳世国看了宋清绾一眼,难得没说什么。
林慧兰的脸色变了变,却也没发作,只是笑着对靳忱说:“我们阿忱真懂事,还知道帮姐姐说话。”
宋清绾低下头,默默地啃着那块排骨。排骨炖得很烂,味道很好,可她却觉得有些难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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