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腔北调

　　这天傍晚，陈千福是和他姥姥一起回的家，姥姥年纪大了，每天得早点休息，陈千福怕她累着，便回家一趟把家务干了。
　　衣服没洗到一半呢，兜里的手机就响了，他擦了擦湿润的手，又使劲儿甩了甩，掏出手机一看，是陈万康的电话。

　　“喂？”陈千福侧头夹着手机，继续洗衣服。

　　“干嘛呢？”陈万康问。

　　“洗衣服。”陈千福简短回答。

　　“我前两天跟你商量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啊？”陈万康直奔主题。

　　陈千福沉默了两秒，不答反问：“你那叫跟我商量？”

　　陈万康笑了：“确实没得商量。”

　　陈千福洗衣服的手顿住了，吸了口气，语气冷了下来：“那你还跟我说个屁啊。”

　　陈万康被骂了也没生气，继续说：“我明天就回去了，记得准备点好吃好喝招待我。”

　　“谁想让你回来了？”陈千福语气有点冲，也不管手上湿不湿了，直接拿起手机，“我说让你回来了吗？”

　　“我自己想回来行不行？”陈万康也冲了起来，“我不能看着你继续这样了行不行？”

　　“我哪样了？”这句话一下子刺激到了陈千福，“我问你我哪样了？我好好照看家里的店怎么你了？姥爷死了，姥姥年纪大了，我去上学了谁赚钱？谁照顾她？”

　　“所以我说了我来！”陈万康的火一下子就被点燃了，吼了起来，“我来照顾你们，我来供你上学，你他妈听不懂啊？”

　　陈千福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吼道：“陈万康你能不能——”

　　“千福。”姥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卫生间门口，散着稀疏的银白色头发，眼神浑浊地看着他。

　　陈千福听到声音转过头，愣了一下，强压下怒火：“给你吵醒了？”

　　“本来也没睡着。”姥姥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就想说，别跟你哥吵架，他都是为了你好……”

　　陈千福沉默了，刚才那股火气也彻底消散了，他握着手机的那只手指尖泛白，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不大：“你们都是好人，就我一个是恶人行了吧？”

　　说完这句话，他直接挂断了电话，走出狭窄的卫生间，推开房门，“碰”的一声就离开了。
　　他背靠着门，闭着眼睛重重地喘着粗气，手机再响起铃声，他直接关了机，就这样平复了好一会儿，他才觉得好一点了。
　　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手上都是已经干了的泡沫，搓了一下指尖，又黏又涩，手机上也被他握得都是痕迹。
　　他烦躁地皱了皱眉，又叹了口气，下了楼，回到棋牌室。

　　＊

　　“刘哥，你们昨天走的够早的啊。”陈千福看见他们店的常客来了，赶紧走上去笑着热络热络。

　　“别提了，”刘哥摆摆手说，“昨天被媳妇儿骂了，赶紧回家了。”

　　陈千福笑了笑，没接话了。
　　本来就是客人，说两句客套客套就得了。

　　“你怎么了？”王慧婷抬眼看着他问。

　　“嗯？”陈千福转头看她，“我怎么了？我挺好的啊。”

　　虽然他没表现出来，但王慧婷总觉得他脸色好像不太对，但他不想说，她也不会多问，“哦”了一声就走开了。
　　陈千福这才想起来把手机开机，开机之后连着嗡嗡了好几声，一个陈万康的电话，一个陌生电话，还有陈万康给他发的消息，他直接忽视，点进去通讯录，给那个陌生电话回拨过去。

　　“喂，你好。”陈千福说。

　　“喂？”

　　这声音……有点耳熟。

　　“你是？”陈千福不太确定。

　　“我是许良朝，还记得我吗？”电话那边说。

　　……许良朝？
　　那个少爷？

　　“不记得，你是谁啊？”陈千福说。

　　“我……”许良朝显然没想到对方居然不记得自己了，刚准备说话就被噎了一下，解释道，“我就是那个……昨天晚上在你那沙发睡了一晚，又在你那买早餐那个，一早上还误会了的那个。”

　　“哦。”陈千福语气没什么起伏，“你怎么有我电话？”

　　“你家店的牌匾上写了。”许良朝说。

　　“哦。”陈千福把这事给忘了，又问，“找我什么事？”

　　“就是我蓝牙耳机好像丢你那了，你有看见吗？”许良朝问。

　　“没有。”陈千福本来就够烦了，哪有心情注意什么蓝牙耳机。

　　好在许良朝也没非让他去找，他也知道陈千福他们根本不可能帮他找这种东西的，所以跟他商量：“那我昨天住的那间房能不能别收拾啊？我明天去你那自己找一下行不行？”
　　正常他什么东西丢了是不会费这么大劲去找的，但这个蓝牙耳机是常旭远花了好几百零花钱送他的生日礼物，他兄弟本来就够穷了，送他个礼物可不能弄丢。

　　陈千福心想，那房间他本来也不会去收拾，都多余说这话了，便简短回答他：“行，还有事吗？”

　　“没了。”许良朝说。

　　“那我挂——”陈千福说。

　　“还有个事。”许良朝顿了一下，问，“你叫什么名字啊？我给你备注上？”

　　陈千福想直接说，你备注康福棋牌室就行了，知道我名干什么？但一想到他毕竟也是客人，不能这么冷漠，只好说：“陈千福。”

　　“……哪几个字？”许良朝问。

　　“很多的那个千，福气的福。”陈千福说。

　　“很多的那个……”许良朝反应一下，才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笑了出来，“哦，行，那完事了。”

　　陈千福没说话。

　　“那再见。”许良朝说。

　　“再见。”陈千福说。

　　第二天上午，陈千福都已经把他这事给忘了的时候，许良朝来了，刚看见他的时候还有点诧异，然后才想起来他是来找耳机的。

　　“来了。”陈千福抬眼看了他一眼，拿起钥匙站起身，“跟我走吧。”

　　“麻烦你了。”许良朝扯了扯嘴角。

　　陈千福给他带到上次他住过的房间门口，拿钥匙开锁，拉开门：“进去吧。”

　　房间还是和上次如出一辙的脏乱差，许良朝下意识屏住呼吸，进去之后先把窗户打开了。

　　陈千福没在这等他，直接转身走了。
　　可在外面还没到一分钟呢，忽然听到屋里传来一声大叫。
　　“啊！”

　　陈千福转头看向声音来源处：“怎么了？”

　　可之后就没有声音了。

　　陈千福以为出什么事了，有些担心地赶紧跑过去，来到房间门口，就看见瑟瑟发抖地缩在墙角处的许良朝，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什么也没看到，便皱着眉问：“你怎么了？”

　　“……那那那！”许良朝不断用手指着，“那！那有个蟑螂！它还在爬！”

　　陈千福：“……？”
　　我当你要死了呢。

　　陈千福有些无语地再次看过去，可还是没看见：“多大的蟑螂啊？我看都没看着。”

　　“它爬过来了！啊——！”许良朝一个箭步就窜了过来，躲在了陈千福的身后。

　　陈千福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别看我！”许良朝继续指着前面，“它就在那！那！你快看啊！”

　　陈千福：“……”
　　不像演的。

　　许良朝下意识攥住了陈千福身后的衣角，陈千福在他的不断指认下，终于看到了那只大概只有一个指节那么大的蟑螂。
　　“你等会儿。”陈千福说，然后转身要走。

　　“你干嘛去？”许良朝警惕地看着他，“我跟你一起走行不？”

　　“……行。”陈千福没什么表情地说。

　　许良朝跟他边走还边回头看：“它要跑出来怎么办？”

　　“你把门关上不就完了。”陈千福说。

　　“哦。”许良朝回身快速推上门，又飞一样的跟上陈千福，那架势好像慢一步就要被蟑螂吃了一样。

　　陈千福去找了一个玻璃罐，许良朝就像个跟屁虫似的黏在他身后，跟了一路，又重新回到这房间，许良朝又像打了警铃似的缩在一边。

　　“你那边上更容易有蟑螂。”陈千福故意这么说吓唬他。

　　“啊？”许良朝果然上当，惊恐万分地又重新黏住陈千福，攥住他衣角，身体不动，眼珠子却不老实，左看看右看看，小声问，“刚才那蟑螂去哪了？”

　　陈千福也在找，就没搭理他，最后在窗户下面看见了，他缓慢往前走，许良朝也在后面亦步亦趋。

　　“你别跟着我。”陈千福说。

　　“哦，行。”许良朝不动了，站在原地。

　　陈千福在蟑螂旁边蹲下身，快速用玻璃罐将它一扣，用一张硬卡片从罐子边缘缝隙插进去，完全密封了底部后，将罐子拿起。
　　这一条丝滑又敏捷的动作做完，他站起身。

　　许良朝看到罐子里面的蟑螂后，终于是松了口气，谢天谢地谢陈千福。

　　不过……
　　“你为什么不直接把他打死啊？”许良朝问。

　　陈千福心想，我想把你打死，嘴上却说：“我喜欢养蟑螂，放罐子里养着。”

　　“啊？”许良朝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随即才反应过来这人是逗他玩呢，便讪讪地闭嘴了。

　　“你耳机找着了吗？”陈千福问。

　　“哦，找着了。”让他这么一提醒，许良朝才想起来自己是来找耳机的，在床缝那刚看着耳机就遇着蟑螂了，还没来得及捡起来呢就被吓得退避三舍。
　　这会儿他重新过去捡起了耳机，有点尴尬地笑着摸了摸后脖颈，“麻烦你了啊。”

　　陈千福没说话，出去找酒精准备处理一下这蟑螂，许良朝还是跟着他，陈千福以为他还有什么事，转头问他：“还有事吗？”

　　“没事了。”许良朝说。

　　“那你……”陈千福说。

　　“我要走了。”许良朝说，“再见。”

　　“……再见。”陈千福说。
　　特意来跟他说句再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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