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夜烬火

作者:镜中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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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波


      洗手间的门隔绝了大部分声响,只剩下沉闷的换气扇嗡鸣。冰冷的大理石台面贴着裴烬晚滚烫的额头。她趴在洗手池边,胃里翻搅,灼烧感和威士忌的辛辣混合着酸腐气直冲喉咙,呛得她眼泪直流。冷水扑在脸上,刺得她一激灵,混沌的脑子短暂清醒,随即被更深的难堪淹没。

      林微烛靠在门边的墙上,抱着手臂,没上前。等裴烬晚的干呕声平息,水声哗哗响了一阵,她才递过去一包纸巾,声音没什么波澜:“擦擦。”

      裴烬晚没接,胡乱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水渍,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惨白的脸,湿发黏在额角,眼睛通红。她盯着镜子里的林微烛:“看够笑话了?”

      林微烛扯了下嘴角,把纸巾放在台面上:“不至于。看个点火烧着自己的人。” 她走近一步,镜子里映着她平静的脸,“想扎人,也得挑个自己站得稳的地方。在她这儿硬顶,吃亏的是你。”

      “她的地盘?” 裴烬晚猛地转身,背抵着冰冷的台面,眼神里的火苗又蹿起来。

      “行了,” 林微烛打断她,语气平淡,眼神沉了沉,“这话在我这儿说说就得了。妄夜的墙不漏风,但能砸人。见好就收,把自己弄成这样,值吗?”

      门被推开,顾念非走进来,脸上是真切的担忧:“晚晚,好点没?” 她快步过来扶住裴烬晚有些发软的胳膊。

      林微烛顺势退开一步:“顾小姐,你照顾她。我去让人送杯温水来。” 目光扫过裴烬晚,带着点“你好自为之”的意思,转身出去了。高跟鞋声在空旷的洗手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顾念非看着门关上,才压低声音,带着后怕:“你干嘛非得跟她硬碰硬?时妄那种人…心思深得很!万一…”

      “她不会。” 裴烬晚靠着冰冷的台面,闭了闭眼,声音疲惫但清晰,“至少现在不敢。你刚才提我爸,提得对。” 她睁开眼,眼底是退去酒劲后的冷,“她现在最怕的,就是惹我爸不高兴,丢了‘裴太太’这个壳子。为了这个,她什么都能忍,包括我这个麻烦。” 她扯了扯嘴角,自嘲里带着洞悉,“你没看见她刚才那副不得不收拾烂摊子的样子?比吞了苍蝇还难受。”

      ——

      走廊的阴影里,时妄没走远。她靠墙站着,指间夹着根细长的烟,一点猩红在昏暗中明灭。烟雾模糊了她没什么表情的脸。

      林微烛走过来,也点了根烟,很自然地站在她旁边,肩膀挨着冰冷的墙壁。

      “吐干净了,顾家丫头陪着呢。” 林微烛的声音混着烟,有点飘,“嘴是真毒,专挑你肺管子戳。‘裴太太’…听着刺耳吧?” 语气里带着点只有好友间才有的、不加掩饰的调侃。

      时妄没吭声,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眼底翻腾的东西被压下去,只剩深不见底的倦意。手腕被衣袖盖着的地方,那圈牙印隐隐作痛。

      “刺耳?” 她终于开口,嗓子有点哑,带着浓重的自嘲,“就当是提醒,这身皮还没裹严实。” 她弹了弹烟灰,目光瞟向洗手间紧闭的门,“裴正宏那边…?”

      林微烛嗤笑一声,侧头看她:“放心,顾家丫头比你更怕裴董知道今晚的事。她精着呢。” 她顿了下,语气认真了些,“不过,这小丫头,不是个省心的。你打算怎么办?真当便宜妈管着?”

      时妄扯了下嘴角,没什么笑意:“管?她用得着我管吗?” 她想起裴烬晚镜子里那双褪去醉意后、冰冷又清醒的眼睛,“她是裴家的种,天生就知道咬哪里疼。我?不过是在裴正宏眼前,得摆出个‘管了’的样子。” 她把“管了”两个字咬得又冷又硬。

      “那今晚这烂账…”

      “按规矩办。” 时妄掐灭烟头,语气恢复惯常的冷硬,“砸坏的东西照价赔。那几个靠得近、眼神活泛的,你知道怎么处理。” 她指的是封口费或敲打,“‘妄夜’的规矩,不能破。” 她顿了顿,“阮清野今晚…唱得还行。” 说的是那后来莫名能让人定下心神的调子。

      林微烛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眯了眯眼:“是不错。冷冰冰的,声音倒有点意思。” 她看着时妄没什么血色的侧脸,下巴朝洗手间方向抬了抬,“真不去看看?好歹名义上是你‘女儿’,吐成那样。”

      时妄没接话,转身,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晰又疏离的声响,径直朝着办公室走去。看?没必要了。麻烦暂时被接手了。她得处理实际的:砸坏的杯子,可能传出去的风声,还有如何在裴正宏可能问起时,滴水不漏地扮演好那个“碰巧遇上”、“没办法只好管一管”的继母。

      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关上。时妄没开顶灯,只拧亮办公桌上一盏旧台灯。昏黄的光晕只照亮桌面一小圈。她重重坐进皮椅里,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桌上摊着酒水进货单,看不进去。她拉开抽屉,拿出保险箱钥匙。无声打开,里面躺着一份薄薄的、打印在普通A4纸上的协议。不是明面上的那份,是另一份,裴正宏私人律师单独塞给她的、条款苛刻的“补充协议”。她的目光落在“对女儿的管教责任”和“维护公众形象”那几条黑字上,眼底最后一点波澜也平了,只剩下冰凉的、算得失的理智。

      为了能有个稍微安稳点的地盘,为了钱和身份,她签了字。裴烬晚的挑衅、当众的难堪…都是代价的一部分。

      代价?签之前就清楚。只是当这代价活生生变成裴烬晚那张又犟又苍白的脸时,那份沉重还是压得胸口发闷。

      她抓起内线电话:“阿K,查下今晚A7卡座附近几个熟面孔。备份像样的伴手礼,明天送去顾家给顾小姐。” 声音平稳,条理清楚。那些属于“时妄”个人的东西,被压回箱底。

      放下电话,向后靠进椅背,闭上眼。黑暗里,裴烬晚那双烧着不甘的眼睛,和阮清野在追光灯下没什么表情、只顾唱歌的侧脸,交错闪过。一个是被硬塞过来的麻烦,一个是需要她挡着点风雨的船。

      窗外霓虹光透过百叶窗缝隙,在她脸上割出明暗的线条。骨头缝里透出来的累,和一种必须继续往前走的硬气,沉甸甸地压着。

      ——

      黑色的宾利平稳地驶离“妄夜”的光影,汇入深夜的车流。车里很安静。

      裴烬晚歪在后座,头抵着冰凉的车窗。外面流光溢彩的灯牌在她苍白的脸上掠过。酒劲早过去了,只剩下胃里隐隐的不舒服和一种巨大的虚脱感。洗手间的狼狈,卡座前的针锋相对,时妄那看麻烦似的眼神,林微烛那句“点火烧着自己”…在脑子里乱转。

      她是戳中了时妄的痛处。可然后呢?像个失控的小屁孩。强烈的挫败和羞耻,缠紧了心脏。

      顾念非坐在旁边,看着她紧抿的嘴唇和放空的眼神,最终什么也没说。

      车子驶进裴家冰冷的大门。管家等在门口:“小姐,回来了。” 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瞬,没多问。

      裴烬晚推门下车,夜风吹来,缩了下肩膀。她没看管家,径直穿过空旷的大厅,走向楼梯。鞋跟敲在大理石上,声音孤单。

      踏上第一级台阶时,眼角余光瞥见二楼书房的门无声地开了一条缝。昏黄的光线漏出,映出门框边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沉默冰冷的轮廓。裴正宏。他没动,没说话,只是隐在门缝后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她一步步上楼。

      那无形的注视,沉,冷。裴烬晚的脚步没停。她绷直后背,一步一步,踩在冰冷的台阶上,身影被巨大的水晶吊灯拉得细长孤立。她知道,今晚的事,还没完。

      累。但她眼底深处,那点被屈辱压住的、不肯认输的火星子,并没有灭。沉在暗处,闷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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