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而未决的夏天

　　墨尔本的冬天，雨总是来得缠绵而阴冷。灰

　　蒙蒙的天空低垂，细密的雨丝斜斜地织着网，打在公寓老旧的玻璃窗上，汇聚成一道道蜿蜒的水痕，模糊了外面光秃秃的梧桐树枝桠。

　　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霉味和隔壁传来的、若有似无的咖喱香气。

　　小小的客厅里，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那种从心底渗出来的寒意。

　　顾延年陷在唯一那张还算柔软的旧沙发里，长腿随意地搭在茶几边缘，手里握着游戏手柄，屏幕上是激烈的枪战场面，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射击声充斥着整个空间。

　　他专注地盯着屏幕，眉头微蹙，手指在按键上飞快地操作着，偶尔低声咒骂一句队友不给力。

　　周怡穿着厚厚的珊瑚绒家居服，蜷缩在沙发另一角的地毯上，膝盖上放着一本摊开的计算机学教材，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注释像一片令人眩晕的沼泽。

　　她强迫自己看了几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顾延年。

　　他手边那杯她半小时前泡好的热可可，早已凉透，表面结了一层浅褐色的膜。

　　“延年，”周怡的声音有点干涩，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明天…你有空吗？我查了攻略，皇家植物园那边的温室兰花展，听说特别漂亮…”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们一起去看看？就当…考前放松一下？”

　　顾延年的眼睛依旧黏在屏幕上，手指操作不停，头都没偏一下，语气敷衍得像在打发一个推销电话。

　　“明天？不行啊宝贝儿，系里临时有个小组讨论，特别重要，关系到期末论文。下次吧，下次一定陪你去，乖。”

　　他快速地在游戏里干掉一个敌人，嘴角勾起一丝得意的弧度，侧过脸，对着周怡的方向露出一个极其敷衍的、带着点哄骗意味的笑容，随即又立刻转回了屏幕。

　　“可是…”周怡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不易察觉的失落，“你上周也说下次…”

　　“哎哟，理解一下嘛，”顾延年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她，手指在按键上按得更响。

　　“学业为重，对不对？”

　　等我忙完这阵儿，带你去吃那家你一直想吃的意大利菜，嗯？”他的语调又放软了些，带着惯用的甜腻，“我家小太阳最懂事了。”

　　周怡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目光却落在他随手扔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

　　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弹出一条新消息的预览。发信人的名字是“Mandy”，内容只有半句：“昨晚你落在我这里的……”

　　后面的话被屏幕边缘截断了，但那半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周怡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

　　她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声音。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捏紧，又猛地松开，留下大片空荡荡的、麻木的钝痛。

　　原来那些“小组讨论”、“学业为重”，那些“下次一定”的承诺，都不过是一个个精心编织的、用来搪塞她的谎言。

　　她默默地低下头，视线重新落回摊开的课本上。

　　那些黑色的字母在眼前扭曲、跳动，再也无法拼凑出任何意义。

　　暖气开得很足，她却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把自己更深地蜷缩起来，抱紧了膝盖。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她心底那最后一点残存的、关于“真心”的微光，一点点，将它彻底浇熄。

　　分手的过程比想象中平静。

　　没有激烈的争吵，只有长久的沉默和最终那句疲惫的“算了，顾延年，我们结束吧”。

　　搬离那个充满谎言和冰冷回忆的小公寓那天，墨尔本难得放晴。

　　阳光刺眼，周怡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站在路边等车。

　　看着街对面玻璃橱窗里映出的自己：苍白、疲惫，眼底带着长久失望沉淀下的灰败。

　　那个曾经被叫做“小太阳”的女孩，仿佛被彻底留在了七年前那个闷热的操场上，留在了那瓶带着少年体温的矿泉水旁边。

　　而此刻镜中的倒影，只剩下一个对爱情、甚至对自我价值都充满怀疑的空壳。

　　阳光很暖，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自卑和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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