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长久

　　公寓的卧室里，祝兰槐睡得迷迷糊糊，感到左腿一阵一阵发痒，迷迷瞪瞪看去。崔巍曲着右腿坐在床边，微微侧过身，一只手在他腿上弹琴，另一手拿着手机，聚精会神地翻看。
　　“你在搞鼓些什么？”他说着，软绵绵地踢了崔巍一脚。
　　崔巍不做声只管笑，给他看了眼手机，是视频的预览界面。祝兰槐一见，就要伸手去够：“手机给我！”可胳膊使不上劲，抬不动，也够不到，他轻轻蹬了崔巍一下：“叫你拍我。”
　　“这是我手机。”崔巍说罢，一把捞起祝兰槐的左腿，搭在他的腿上。
　　没说几句话，祝兰槐的眼皮变得越来越沉，哪里顾得上争辩手机的事，一闭上眼就睡着了。不过，睡得不是很熟，朦朦胧胧中好像有一滴水，滴落在他左腿上，他努力眯起眼睛看了看崔巍，耐不住困意，又睡去。
　　那滴水滚过皮肤时，不觉冰凉，倒像是一滴滑溜溜的温暖的油，一寸寸滑下，在与皮肤的轻擦中，渐渐沸腾。不烫人，反而让人想起刚做好的舒芙蕾，软乎乎的，尚有些许烫手，就迫不及待地淋上糖浆，投入同样迫不及待的滚烫的唇舌间，层层绽开时的滋味。
　　一滴才刚流到头，又有一滴落下。
　　睡不得一点，祝兰槐醒了一些。虽说他的触感特别真实，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似乎有一片海，像层层海浪冲刷、吞没海滩那般，在涨潮。但他的困乏感却更为顽强，脑子含混不清，呓语道：“楼上天花板漏水了？”
　　崔巍打趣他：“是你的水龙头没关紧，漏水了，答答答答。”
　　他抬腿就要踹，碍于没有多少力气，只是略微挪动了一下左脚。崔巍已经站起身，往卫生间走去：“你等我先去看看，到底哪里漏水。”
　　“欸，别走，还没吃完……”他稀里糊涂地说着话，一转头又进入了梦乡。
　　半梦半醒间，他觉得肚子上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一看是一个黑影骑在他身上。
　　“还想玩什么花样？我明天要上班，没这功夫。”他故作嗔怪地犟嘴道。
　　身上的黑影说话了，是崔巍，他的声音里满是悲哀：“我要走了，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最后一吻漫长缠绵，整个房间仿若无限延展成一片汪洋大海，床头柜、台灯、水杯、手机……所有的一切都漂在广阔的海面上。白色双人床像一艘小白船，载着他二人，也随海浪浮浮沉沉。慢慢慢慢，直到崔巍一点一点化作泡沫消散，祝兰槐失去抓力，跌进深海。
　　再次睁眼时，他又回到了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上。时间仿佛倒流了，坐在他身上的黑影还在那儿。
　　这次不待他看清黑影的长相，那个四肢细长的影子猛地一下，牢牢扣住他两只手腕，两脚踩住他的双腿，弓着背伸着纤细的脖子，张着嘴要去撕咬他的衣领。
　　一股冲天透地的腥腐臭气直逼他脑门。
　　他不知道哪来的胆量，趁那东西靠近时，一口咬住了祂的脖子，趁祂松手挣扎，借势翻身压制住了祂。祂的脖子被他撕咬出一道伤口，汩汩流出好像沥青一般黏稠的血液，血液越流越多，把床单浸湿一大片。祂的身体渐渐瘪了下去，收缩到只有一张破抹布大小。
　　他强忍住剧烈的干呕，擦掉嘴上的黑血，刚缓上来一口气，床上那滩血迹便以快得可怖的速度从他眼皮底下消失了。他来不及看清当下的状况，就被四条强壮有力的触手紧紧缠住了咽喉。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脆响，是他的脖颈被折断的声音。
　　梦醒了，天已大亮。他赶走趴在肚子上的Mario，盯着天花板喘气，枕头歪歪扭扭，只枕了一角。昨夜两三点才返回酒店，昏昏沉沉间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他揉着脖子坐起身，拔掉充电线，拿过手机一看，已经将近午饭时间了，经理打来的三四个电话，一个都没接到。
　　他赶紧回了电，好一通道歉。挂了电话，草草洗漱后，慌里慌张跑出门，狗碗里没粮了都忘记去添。
　　到了地方，不巧看见前面不远处，李经理正翻看墙上挂着的签字表。他本想闪到消防通道里，可慢了几秒，她已经看到他了。
　　这个打扮时髦的中年妇女，没好气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叱道：“你可真难请。赶快换衣服，到后面帮忙卸货，别磨磨唧唧的。”
　　一个年青男人看祝兰槐走远了，吸着香烟，踱到李经理面前，说道：“李姐，你还让他回来上班啊？去年，有客人知道他有男朋友后，投诉过嘞！”
　　“去年的，关今年什么事？”李经理瞥了他一眼，径直往卫生间走去。
　　“是去年的，但不代表之后不会还有啊？”那人跟着说下去：“嗐！这不是怕对公司影响不好？怕他有什么传染病？你可能不知道，听说那种病，他们得的最多了。”
　　李经理停住脚步，不耐烦地看着他：“你是说只要一投诉，不管三七二十一，我就得换人？开门做生意，哪有不被投诉的？再者，公司每年体检少了哪个？又有哪个有你说的病？听说？你讲话要有真凭实据。”
　　男人顿了顿，骚骚头发，追上李经理继续说：“客人有那些担心，也能理解，我们……”正说着，两人已来到卫生间附近，李经理皮笑肉不笑地打断了他：“你去厕所抽烟啊？”
　　男人自讨没趣，尴尬地赔过笑，悻悻而去，一面往回走，一面嘀咕：“更年期，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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