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星系有颗草莓》

　　林湛那句轻飘飘的“天台见”，像一颗小石子，在周屿那不怎么装正经事的心湖里，激起了持续不断的涟漪。整整一天，他都处于一种罕见的、坐立不安的状态。

　　“他什么意思？真去天台？不怕风吹日晒灰更大了？”数学课上，周屿咬着笔帽，对着空白的练习册发呆，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林湛苍白着脸说那句话的样子，还有……自己塞糖时对方震惊的眼神。

　　“屿哥，你魂儿被学神勾走了？”猴子用笔捅了捅他，挤眉弄眼。

　　“滚蛋！”周屿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却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好像又有点热。他烦躁地抓抓头发，“我就是……觉得那家伙脑子可能被喷嚏打坏了！”

　　放学铃声一响，周屿罕见地没有像往常一样呼朋引伴冲向小卖部或篮球场。他磨磨蹭蹭地收拾书包，眼神时不时瞟向门口。胖子、猴子和早就嗅到八卦气息的小辣椒默契地留了下来。

　　“真去啊，屿哥？”胖子有点担心，“天台风大，别又把学神吹过敏了。”

　　“就是，老大，要不……我们护送你？”猴子一脸坏笑。

　　“护送个屁！”周屿背上书包，梗着脖子，“我是去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万一他设陷阱报复我呢？”他给自己找了个完美的、符合他“江湖地位”的理由。

　　小辣椒抱着手臂，悠悠道：“哦？那需要带‘保镖’去看陷阱？周屿，你怂了？”

　　“谁怂了！走就走！”周屿像被踩了尾巴，率先冲出教室。三人组立刻笑嘻嘻地跟上。

　　通往天台的铁门虚掩着。周屿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一阵带着初夏暖意的风立刻扑面而来，吹散了他心头的些许烦躁。夕阳的金辉洒满了空旷的水泥平台，远处是城市的轮廓线。这里没有图书馆的压抑和灰尘，只有风卷起的细微尘粒在光柱中跳舞。

　　林湛已经到了。

　　他没有坐在冰冷的地上，而是靠在一个巨大的、废弃的空调外机箱旁边相对干净避风的位置。他依旧穿着整洁的校服，但扣子解开了最上面一颗，领带也松松地挂着，少了几分刻板。夕阳为他清冷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金色，柔和了那分明的棱角。他没有看书，只是微微仰着头，闭着眼，似乎在感受风拂过脸颊的触感，神情是周屿从未见过的……放松？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卸下后的惬意。

　　听到脚步声，林湛睁开眼，转过头。夕阳落在他镜片上，反射出温暖的光晕，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来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少了图书馆里那种冰冷的质感，甚至……似乎温和了一点点？鼻音也几乎听不到了。

　　“啊……嗯。”周屿有点不自在，准备好的“兴师问罪”卡在喉咙里。他走过去，把书包随手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林湛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但没说什么。他指了指旁边一块相对干净、铺着他自己带来的旧报纸的区域：“坐这里。”

　　周屿撇撇嘴，还是依言坐下了，离林湛大概一臂远。他偷偷观察对方：脸色比昨天好多了，只有眼睑下方还有一点点未褪尽的淡红，鼻尖也不红了。看来过敏是缓过来了。

　　“书，卷子。”林湛言简意赅，但语气不再像命令。

　　周屿认命地掏出来。崭新的书，空白的卷子，一如既往。

　　林湛这次没再皱眉。他拿起书，翻到昨天讲了一半的集合，没有立刻开讲，而是看向周屿：“昨天……谢谢你。” 声音很轻，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啊？”周屿一愣，以为自己幻听了。冰山学神……道谢？还是对他？

　　“纸巾，和……”林湛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那个油，还有……糖。” 提到糖时，他的视线微微移开了一瞬。

　　周屿的脸“腾”地一下有点热，他赶紧别开脸，装作看远处的风景，嘴里嘟囔着：“……哦，没事，举手之劳。反正我也怕你晕过去赖上我。” 典型的周屿式嘴硬。

　　林湛似乎极轻地弯了下嘴角，快得像错觉。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书摊开在两人中间。“昨天讲到元素和集合的关系。今天我们结合习题来看。”

　　辅导开始了。

　　环境变了，气氛也截然不同。林湛的讲解依旧逻辑清晰，但语速放慢了些，不再是那种不容置疑的灌输，偶尔会停下来问一句：“这里能理解吗？” 虽然周屿十有八九还是理解不了，但至少对方问了。

　　风在天台上自由穿梭，吹乱了周屿的头发，也吹散了他心头的焦躁。没有密闭空间的压抑，没有灰尘的困扰林湛显然舒服多了，周屿发现自己……好像没那么抗拒了？虽然那些符号和概念依旧像天书，但他至少能集中注意力多听几分钟了。

　　“停停停！”当林湛讲到“映射”时，周屿又忍不住举手喊停，“等等！映射到底是个啥？跟函数啥关系？是不是就像……”他习惯性地又想用胖子举例子。

　　“不是胖子借钱。”林湛打断他，语气平静无波，却让周屿噎了一下。

　　只见林湛拿起笔，在周屿那张空白的草稿纸上，没有画复杂的图示，而是画了一个简单的方框代表“集合A”，又画了一个方框代表“集合B”。然后，他在A里画了个歪歪扭扭的、戴着墨镜的小人，周屿瞪大眼睛，这Q版小人跟他书上的签名小人神似！在B里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圆的……草莓？

　　“假设A是你，”林湛用笔尖点了点墨镜小人，“B是……”他点了点那个草莓，“草莓糖。”

　　周屿：“？？？”

　　林湛无视他惊愕的表情，在墨镜小人和草莓之间画了一个箭头。“你（A中的元素）喜欢草莓糖（B中的元素），这种‘喜欢’的关系，就是一种映射。每一个你，都对应着你喜欢的草莓糖。”他又在A里画了个一模一样的墨镜小人，代表周屿还是喜欢草莓糖，箭头指向同一个草莓。

　　“哦……”周屿看着那个代表自己的丑萌小人和那颗草莓，竟然……有点明白了？“就是……一个东西对应另一个东西？我喜欢糖，所以‘周屿’对应‘草莓糖’？”

　　“可以这么简单理解。”林湛点头，没有批评他的不严谨，“映射关注的是这种对应的规则。函数是映射的一种特殊形式，通常发生在数集之间。”

　　周屿看着草稿纸上那个指向草莓的箭头，又看看林湛平静的侧脸，心里有点怪怪的。这家伙……居然用草莓糖举例子？故意的？还是……只是巧合？

　　就在周屿走神琢磨“草莓糖映射”的深意时，天台入口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

　　三颗脑袋鬼鬼祟祟地探了出来——正是胖子、猴子和努力憋笑的小辣椒。他们终究是按捺不住八卦之心，偷偷跟上来了。

　　看到眼前的一幕，三人都愣住了。

　　预想中的剑拔弩张呢？鸡飞狗跳呢？

　　夕阳下，风轻轻吹拂。他们那位平时上蹿下跳、坐没坐相的屿哥，竟然还算老实地坐着，虽然眉头拧成了疙瘩，但确实在盯着草稿纸看！而那位传说中不食人间烟火的林学神，正微微倾身，用笔在纸上画着什么，神情专注而……平和？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也比昨天近了不少。

　　“我去……”猴子无声地做了个夸张的口型，“岁月静好？”

　　胖子一脸梦幻：“学神在给屿哥……画画？”

　　小辣椒则敏锐地捕捉到了草稿纸上的内容——那个丑萌的墨镜小人和那颗醒目的草莓！她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了然又促狭的笑意。

　　也许是他们的动静太明显，林湛若有所感，抬眼朝门口扫了一眼。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胖子猴子吓得一缩脖子，赶紧把脑袋收了回去。

　　周屿也后知后觉地回头：“谁啊？”只看到晃动的门板。

　　“没什么。”林湛收回目光，语气平淡，“继续。看这道题……” 他仿佛刚才只是赶走了一只无关紧要的飞虫。

　　辅导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诡异的和谐中继续进行。周屿虽然依旧错误百出，抓耳挠腮，但至少没有“战术性呕吐”，也没有故意捣乱。林湛的耐心似乎也前所未有地充足，对于周屿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空集是不是集合里的光棍？”，虽然依旧会沉默几秒，但最终还是会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释。

　　当天色渐暗，辅导告一段落时，周屿看着自己那张终于不再是完全空白的草稿纸。上面画满了各种丑萌小人和对应物，虽然解题步骤歪歪扭扭，竟然产生了一丝……微弱的成就感？

　　林湛整理着自己的书本和笔记，动作依旧一丝不苟。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看向还坐在地上的周屿。

　　“明天同一时间。” 依旧是陈述句，但不再是命令的口吻。

　　“哦。”周屿应了一声，也拍拍屁股站起来。他看着林湛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的背影，鬼使神差地，又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草莓棒棒糖——他今天特意在小卖部补了货。

　　“喂！”周屿喊住他。

　　林湛脚步一顿，转过身。

　　周屿有点别扭地把糖递过去，眼神飘忽：“……这个，给你。不是说……能通鼻子吗？天台风大……” 理由找得蹩脚又生硬。

　　林湛的目光落在那根粉色的糖上，沉默了几秒。就在周屿以为他又要拒绝，准备把手收回来时——

　　林湛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接过了那根糖。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周屿的手心，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

　　“谢谢。”林湛的声音很轻，被风吹散。他没有立刻剥开，只是将糖握在手心，然后转身，走向天台出口。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周屿站在原地，看着林湛消失在门后，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被碰到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凉。心里那种怪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像羽毛轻轻搔过。他烦躁地搓了搓手心。

　　这时，铁门再次被推开，三个偷窥者终于忍不住冲了进来。

　　“哇哦！屿哥！草莓糖定情信物都送上了？”猴子第一个怪叫。
　　“学神收了！他真的收了！”胖子一脸发现新大陆的震惊。
　　小辣椒则笑眯眯地走到周屿面前，拿起他摊开的草稿纸，指着上面那个“周屿→草莓糖”的映射图：“解释一下？周同学，你和草莓糖的映射关系，是单射还是满射啊？”

　　周屿一把抢回草稿纸，脸涨得通红：“滚滚滚！什么乱七八糟的！那是教学！教学懂不懂！”他指着那图，“这代表我！这代表糖！映射关系是‘喜欢’！懂了吗？我喜欢糖！不是……是‘周屿’对应‘草莓糖’！这只是一个例子！例子！”

　　他越解释越乱，朋友们的哄笑声在天台上回荡。

　　周屿恼羞成怒地追打着猴子，心里却乱糟糟的。他喜欢糖？这没错。但为什么林湛要用草莓糖举例子？为什么自己又要再给他一根？为什么……他收下糖的时候，自己心里会像被那阵天台的风吹过一样，有点乱，又有点……说不清的轻快？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面还有几根草莓味的棒棒糖。晚风吹过，带着暖意，仿佛也吹开了某些凝固的东西。那个总是一丝不苟的冰山学神，似乎……没那么冻人了？

　　而楼下，林湛走出教学楼。他停下脚步，摊开手心，看着那根粉色的草莓棒棒糖。夕阳的余晖落在糖纸上，折射出温暖的光。他犹豫了一下，轻轻剥开糖纸，将那颗圆圆的糖果放进了嘴里。

　　熟悉的、清凉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

　　他抬起头，望向天台的方向，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难辨。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其微小、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草莓味的。好像……真的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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