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他，我在等你

　　程淮的车刚拐进巷子口，浓重的消毒水味就顺着半开的车窗钻了进来。他降下车窗，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视线越过斑驳的墙皮，落在巷子深处那扇挂着“野记”木牌的卷帘门上。

　　卷帘门只卷到一半，露出里面昏黄的灯光，隐约能看见有人影在晃。程淮推开车门，皮鞋踩在积着薄灰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掀桌子的动静，伴随着赵野那标志性的、带着点痞气的笑：“王老板，这账要是算不明白，今儿这店你也别想开张了。”

　　程淮抬手，指节在卷帘门的铁架上叩了三下。

　　里面的喧闹声戛然而止。三秒后，赵野从门后探出头来，额角还沾着点烟灰，看见程淮时，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桃花眼倏地亮了亮，随即又耷拉下来，扯了扯嘴角：“哟，程大少怎么有空来我这破地方？”

　　程淮没应声，目光扫过店里的狼藉。八仙桌翻在地上，几个啤酒瓶碎得四分五裂，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正捂着手腕蹲在地上，指缝里渗着血。他认得这人，是附近有名的放高利贷的王奎，去年还想往程氏的工地上塞劣质建材，被他让法务部收拾过。

　　“程总……”王奎看见程淮，脸“唰”地白了，挣扎着要站起来，却被赵野一脚踩住了后颈。

　　“谁让你动了？”赵野的声音冷得像冰，脚底下又加了两分力，“我跟王老板还没算完账呢。”

　　程淮走到翻倒的桌子旁，弯腰捡起一张揉皱的账单。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被人改过的，原本三千块的货款，被硬生生改成了三万。他指尖捻着账单，抬眼看向赵野：“这就是你说的‘小麻烦’？”

　　赵野从裤兜里摸出烟盒，抖出根烟叼在嘴里，没点火：“算不上麻烦，就是有人想趁我不在，给我店里的老主顾使绊子。”他偏过头，冲蹲在角落的老太太扬了扬下巴，“张奶奶在我这订了半年的酱菜，今儿来结款，王老板非说账本上是三万，你说可笑不可笑？”

　　老太太吓得直哆嗦，手里紧紧攥着个布包，里面露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程淮走过去，轻声道：“张奶奶，别怕，把你手里的收据给我看看。”

　　老太太哆哆嗦嗦地递过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赵野清秀的字迹，明明白白写着“月付五百，半年结清”，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程淮把收据和那张改过的账单并在一起，抬眼看向王奎，眼神里没什么温度：“王老板，伪造账单，敲诈勒索，够你进去喝几年茶了。”

　　王奎脸都绿了，喉结滚了滚：“程总，误会，都是误会！我就是跟赵老板开个玩笑……”

　　“玩笑？”赵野嗤笑一声，终于把脚挪开，却从后腰摸出根甩棍，“啪”地一声甩开，棍身砸在掌心发出沉闷的响声，“那我也跟你开个玩笑，把你这只乱改数字的手，卸下来当酱菜的配料怎么样？”

　　王奎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往门口冲，却被程淮的保镖拦住了。程淮拿出手机，拨通了李局的电话，语气平淡：“李叔，我在城南旧巷‘野记’，这里有个人涉嫌敲诈勒索，还有伪造单据，你们过来一趟。”

　　挂了电话，他看向赵野，对方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帮张奶奶捡散落在地上的零钱。夕阳透过蒙尘的窗户落在他侧脸上，把那道刚结痂的眉骨疤痕衬得有些柔和。程淮忽然想起十年前，这小子也是这样，明明自己被高年级的堵在巷子里打得鼻青脸肿，还不忘把口袋里唯一的糖塞给被吓坏的小女孩。

　　“愣着干什么？”赵野把零钱数好递给张奶奶，抬头看见程淮盯着自己，耳根微微发烫，“嫌我这地方乱，就赶紧走，别污了你的眼。”

　　程淮没走，反而走到柜台前，拿起架子上一瓶没开封的酱菜。玻璃瓶上贴着手写的标签，“野记秘制”四个字苍劲有力，和他记忆里赵野父亲写的字如出一辙。“你爸的手艺，你倒是学了八成。”

　　赵野的动作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跟你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程淮转过身，目光落在他锁骨处若隐若现的疤痕上，那是当年为了帮他抢回被抢的设计稿，被人用碎玻璃划的，“你开这家店的钱，是用我给你的卡刷的，忘了？”

　　赵野猛地抬头，眼里像淬了火：“程淮，你少跟我提这个！那钱我早就还清了，你别以为……”

　　“我以为什么？”程淮打断他，步步紧逼，直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只剩下一拳，“以为你离了我就活不了？还是以为，你把这店开在我公司对面的巷子里，不是故意的？”

　　赵野的呼吸乱了，喉结上下滚动，却梗着脖子不肯示弱：“我开在哪关你屁事！程大少日理万机，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上市公司吧，别在我这浪费时间。”

　　程淮忽然伸手，指尖擦过他眉骨的疤痕。赵野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后腰撞在柜台上，发出“咚”的一声。程淮的眼神暗了暗，收回手，指腹上还残留着他皮肤的温度：“王奎背后的人，是林氏的少东家。”

　　赵野愣了一下：“林浩宇？”

　　“嗯。”程淮点头，“你断了他的财路，他自然要找你麻烦。”林浩宇在城南搞拆迁，想把这一片老巷推倒建商业楼，赵野的“野记”刚好在规划的中心位置，这半年来明里暗里的刁难没断过。

　　赵野捏紧了手里的甩棍，指节泛白：“我早就知道是他，不用你说。”

　　“知道还硬扛？”程淮的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怒意，“上周你被人堵在后门，手臂缝了三针，怎么不告诉我？”

　　赵野别过脸，耳尖却红了：“我自己的事，自己能解决。”

　　程淮没再说话，只是走到门口，对保镖低声吩咐了几句。很快，原本守在巷口的几个黑衣保镖走进来，开始默默地收拾店里的狼藉。程淮则走到卷帘门旁，按下了上升的按钮。

　　“你干什么？”赵野皱眉。

　　“修门。”程淮言简意赅，“顺便换个新的监控系统，林浩宇的人再来，让他们有来无回。”

　　赵野看着他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把那句“不用你多管闲事”咽了回去。他看见程淮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玻璃，动作小心得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忽然想起小时候，这人也是这样，明明怕疼怕得要死，却还是会在他打架受伤后，笨拙地帮他贴创可贴。

　　警笛声由远及近。王奎被警察带走时，还在不停地喊着“程总饶命”。程淮站在门口，看着警车消失在巷口，才转过身，对上赵野的目光。

　　“今晚锁门，我带你去个地方。”程淮的语气不容置疑。

　　赵野挑眉：“不去，我还要看店。”

　　“店我让人看着。”程淮走到他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丝绒盒子，打开，里面是枚银色的戒指，戒面上刻着个极小的“野”字，“上次你生日，我送你的礼物，你扔了。这个，你要是再扔，我就把整个巷子都买下来，让你想躲都躲不开。”

　　赵野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记得那枚戒指，去年他生日，程淮开车跑了大半个城市送来，结果他看都没看就扔进了垃圾桶。可现在这枚……他指尖轻轻拂过戒面，冰凉的金属上，“野”字的刻痕深得像是要嵌进骨头里。

　　“程淮，你……”

　　“别说话。”程淮按住他的手腕，把戒指套进他的无名指。尺寸刚刚好，像是量着他的指围定做的。“林浩宇的事，我来处理。你只需要记住，”他凑近，温热的气息拂过赵野的耳廓，“这地方，你想开到什么时候就开到什么时候。谁敢动你，先问过我。”

　　赵野的心跳漏了一拍，想抽回手，却被程淮握得更紧。他看着程淮近在咫尺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冷漠的眸子，此刻却盛满了他看不懂的执拗和……温柔。

　　巷口的路灯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赵野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他被人堵在巷子里，程淮背着他一路跑向医院，趴在他背上喘着气说：“赵野，以后我护着你。”

　　那时候的他，以为这只是句少年人的戏言。可现在，掌心传来的温度烫得惊人，让他忽然不敢再像从前那样，把这句承诺当成负担。

　　程淮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他知道，赵野这只浑身带刺的小兽，终于肯稍微卸下点防备了。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一点一点，把这人重新圈回自己的领地。

　　毕竟，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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