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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与真相
社区中心的空调发出沉闷的嗡鸣。沈未晴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上,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她面前的长桌上摆着一本厚重的相册,封面积了一层薄灰。
"您确定要看去年的活动照片?"社区工作人员——一个戴着厚眼镜的中年女人——推了推眼镜,"大部分都是些老人活动,年轻人不怎么参与。"
"是的,麻烦您了。"沈未晴的声音比平时高了一个调,"特别是...关于读书会的部分。"
工作人员翻开了相册,纸张发出脆响。"去年六月...读书会..."她粗糙的手指划过一页页照片,"啊,这里。去年夏天的'雨季读书分享会'。"
沈未晴屏住呼吸,凑近看去。照片上是一排排折叠椅,坐着十几个人,大多是老年人。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脸,突然在最后一排停住了——
一个穿着灰色衬衫的年轻男人安静地坐在角落,手里捧着一本书,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即使是在模糊的照片里,那种沉静的气质也清晰可辨。
陈时雨。
沈未晴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轻轻触碰照片上的人像。墨水印在相纸上的质感真实得刺人。
"这位是..."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好奇。
工作人员凑近看了看:"哦,那是陈默的儿子,小陈。接手了他父亲的书店,偶尔来参加活动。"她的表情突然黯淡下来,"可惜去年出了车祸,才二十八岁。多好的年轻人啊,总是免费给社区捐书。"
沈未晴的喉咙发紧:"车祸...是什么时候?"
"去年六月吧,具体日期记不清了。"工作人员翻到相册最后一页,指着一张黑白照片——那是社区悼念活动的记录,墙上投影着一张年轻人的照片,下方摆满鲜花和书籍。"就是雨季刚开始那会儿,雨特别大,据说车子直接冲进了河里。"
照片上的陈时雨比沈未晴认识的看起来更年轻一些,笑容也更明朗。投影旁边挂着一幅手写的挽联:"时雨润物无声,书香永存人间"。
沈未晴的视线模糊了。她眨了眨眼,一滴泪水落在相册上,在塑料覆膜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水珠。
"您认识他?"工作人员敏锐地问。
"不...只是..."沈未晴匆忙擦掉眼泪,"觉得可惜。"
她谢过工作人员,几乎是逃出了社区中心。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像是随时会再次落下。沈未晴漫无目的地走着,等她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时雨书店"的街对面。
书店的灯亮着,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陈时雨的身影——他正在整理书架,动作一如既往地优雅从容。一个活生生的、呼吸着的、会微笑的人,怎么可能是照片上那个已经去世一年的灵魂?
沈未晴的脚像是生了根,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她想起老太太视而不见的目光,想起咖啡师困惑的表情,想起自己穿透陈时雨手指时那种冰凉的触感...所有碎片都在指向一个不可能的真相。
风铃的声音惊醒了她。陈时雨站在书店门口,隔着马路望着她。即使从这个距离,沈未晴也能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担忧。他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沈未晴的双腿终于动了。她穿过马路,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你站那儿很久了。"陈时雨说,为她推开书店的门,"进来吧。"
熟悉的书香扑面而来,沈未晴却感到一阵眩晕。她抓住门框稳住身体,突然不敢踏入这个空间——如果一切都是她的幻觉怎么办?如果书店其实破败不堪怎么办?
"沈小姐?"陈时雨的声音带着真切的关切,"你脸色很差。"
沈未晴深吸一口气,跨过了门槛。书店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整洁的书架,温暖的灯光,角落里那张皮沙发,还有墙上永远停在6月17日的日历。
陈时雨轻轻关上门,风铃叮当作响。"茶?"他问,仿佛这只是平常的一天。
"不。"沈未晴的声音嘶哑,"我需要...答案。"
陈时雨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然后叹了口气:"你去了社区中心。"
这不是疑问句。沈未晴抬头看他:"你知道我会去。"
"我猜到了。"陈时雨走向柜台,手指轻轻抚过桌面,"看到照片了?"
沈未晴的眼泪突然决堤:"你死了。一年前就死了。"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她感到一种奇怪的释然,仿佛终于承认了一个长久以来心知肚明的事实。
陈时雨没有否认。他站在那里,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身上,地板上依然没有影子。"是的。"他轻声说。
尽管已经知道答案,亲耳听到确认还是让沈未晴双腿发软。她跌坐在最近的椅子上,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脸颊。"那我看到的是什么?和你说话的是什么?"
陈时雨犹豫了一下:"一部分是我...一部分是你。"
"什么意思?"
"不是所有的灵魂都能被看见。"陈时雨慢慢走近,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只有那些被强烈记住的,或者...有未完成心愿的。"
沈未晴抬头看他,泪水模糊了视线:"你的心愿是什么?"
陈时雨没有立即回答。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擦去她的眼泪,但在即将碰触的瞬间停住了。"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那会改变你的选择。"他的声音带着沈未晴从未听过的痛苦,"而选择必须是你自己的。"
沈未晴突然站起来,主动抓住陈时雨的手腕——或者说,试图抓住。她的手指再次穿透了他的皮肤,那种冰凉的感觉让她打了个寒颤。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松开。
"为什么我能看见你?"她追问,"为什么只有我?"
陈时雨的表情变得复杂:"你不记得了,是吗?关于那场车祸。"
沈未晴松开手,后退一步:"什么车祸?我只是...在新闻上看到的。"
"沈未晴。"陈时雨第一次直呼她的全名,声音温柔而坚定,"那天你也在场。"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沈未晴脑海中某个上锁的抽屉。模糊的画面闪过——大雨,刺眼的车灯,尖锐的刹车声...她猛地摇头,将这些碎片赶出脑海。
"不,我不记得...那不可能..."
陈时雨的表情变得悲伤:"我们的记忆会保护我们,把太痛苦的事情藏起来。"
沈未晴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她转身想逃,却被陈时雨突然拉住了手——真实的、有温度的触碰。
两人都愣住了。陈时雨看着他们相触的手,眼中闪过不可思议的神色。沈未晴能感觉到他的手指修长而冰凉,但确确实实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能碰到我?"她小声问。
陈时雨似乎同样震惊:"只有在你...情绪强烈的时候。"他轻轻松开手,指尖离开时带起一阵微小的战栗,"通常不行。"
沈未晴看着自己的手腕,那里有一圈淡淡的红痕,证明刚才的接触不是幻觉。这个违反常理的现象反而给了她一种奇怪的勇气。
"告诉我真相,"她说,"全部真相。"
陈时雨沉默了很久,久到沈未晴以为他不会回答。最后,他走向窗边,看着外面的街道:"一年前的6月17日,雨下得很大。我开车去邮局取一批新书,在河边那条弯道上...车子打滑了。"
沈未晴的心跳加速,一些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雨水打在挡风玻璃上,雨刷急促地摆动...
"当时对面有辆车,"陈时雨继续说,声音平静得可怕,"为了避免正面相撞,我打了方向盘...车子冲进了河里。"
河水。沈未晴突然记起冰冷的河水漫过脚踝的感觉...但怎么可能?她明明站在这里,活着,呼吸着。
"那辆对面来的车..."她艰难地开口。
陈时雨转过身,眼神复杂:"是一辆银色轿车。司机是个年轻女孩,左眼下有颗泪痣。"
沈未晴的世界天旋地转。她扶住书架才没有跌倒,书本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带来一丝真实的痛感。
"不...那不可能是我..."但即使她否认,记忆的碎片却越来越清晰——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刺耳的喇叭声,失控的瞬间...
"你没有责任。"陈时雨迅速说,"路太滑了,能见度几乎为零。而且..."他停顿了一下,"我做了选择。"
沈未晴摇头,泪水再次涌出:"什么选择?"
陈时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走向柜台,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钥匙:"如果你想确认,我的公寓还在河滨小区7栋502。那里有些东西...可能会帮你记起来。"
沈未晴没有接钥匙:"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开始问了。"陈时雨将钥匙放在柜台上,"有些问题一旦问出口,就无法再假装没听见。"
窗外的天空又暗了下来,预示着另一场雨的来临。沈未晴看着那把黄铜钥匙,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恐惧还在,但不再那么尖锐了。
"如果我拿走这个,"她轻声问,"你还会在这里吗?"
陈时雨微笑,那个熟悉的、让人安心的微笑:"书店永远在这里。至于我...那取决于你。"
沈未晴深吸一口气,拿起钥匙。金属冰凉的温度让她打了个寒颤,但这次她没有松手。
"我会回来的。"她说,不确定这是承诺还是威胁。
陈时雨只是点点头,目光温柔而悲伤:"我知道。"
沈未晴转身离开时,风铃的声音比以往更加清脆,像是某种告别。推开门,第一滴雨正好落在她的鼻尖。她没有回头,但能感觉到陈时雨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街角转弯。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但沈未晴几乎感觉不到。她的手中紧握着那把钥匙,脑海中回荡着一个问题:
如果陈时雨已经死了一年,那么过去两周与她喝茶聊天的人——或者说什么东西——究竟是谁?而她自己,在那场被遗忘的车祸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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