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相

作者:李梧恩的番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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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露坠青阶咒起时


      晨露坠在石榴花瓣上的刹那,沈观命正对着铜镜练习观气诀。指尖掐着大哥教的印诀,目光透过镜面望向窗外——青雀提着食盒穿过回廊,她周身的气是浅碧色的,像初春刚抽条的柳枝,纯净里带着点怯生生的嫩。而远处影壁后一闪而过的衣角,裹着团灰紫色的雾,那雾里还缠着几缕细碎的黑,像被揉皱的蛛网。

      “小姐,柳姑娘派人送了盒新制的玫瑰酥。”青雀将描金盒子放在妆台上,掀开时,甜香漫出来,混着她发间的皂角气,倒让那灰紫色的雾在窗外顿了顿。

      沈观命没抬头,指尖的印诀收得极慢。铜镜里映出食盒底的暗纹,是朵半开的海棠,和萧彻送给柳如烟的那支玉簪纹样一般无二。“放着吧。”她的声音比晨露还凉,“去看看二嫂那边,昨日交代的事,妥当了么?”

      青雀刚走,那灰紫色的雾便顺着窗缝溜进来,在食盒上空打了个旋。沈观命忽然抬手,将前夜画好的破运符拍在盒盖上。符纸触到那团雾的瞬间,发出细碎的噼啪声,像烧着的艾草。雾猛地往后缩,撞在廊柱上,显露出个穿碧色比甲的身影——正是柳如烟身边那个丫鬟,此刻脸色发青,鬓角的碎发被冷汗浸得贴在脸上。

      “回去告诉柳如烟,”沈观命透过铜镜看着她,镜面将她的声音折出几分冷意,“我的东西,不是谁都能动的。”

      丫鬟踉跄着跑远时,食盒里的玫瑰酥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霉,粉白的酥皮上冒出灰绿的霉斑,像极了柳如烟眼底藏不住的阴翳。沈观命拿起块未发霉的,指尖刚碰到酥皮,便觉一丝极淡的腥气顺着指缝往上爬——是曼陀罗花粉的味,掺在玫瑰香里,不易察觉,却足够让人四肢发软,在赏花宴上出尽洋相。

      她将酥饼扔进痰盂,铜盂发出的轻响里,忽然掺进点别的声。转头时,就见大哥沈惊鸿站在月亮门边,玄色锦袍上沾着些草叶,显然是刚从演武场回来。他手里捏着片石榴叶,叶尖的露水正顺着指缝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痕。

      “溯洄镜里的东西,都看清了?”他问,声音里带着晨练后的微哑。

      沈观命点头,目光落在他肩头。昨日用观气诀细看,才发现那血色死气比玄镜里映出的更浓,像条红蛇缠在骨头上,吐着分叉的信子。“大哥,”她忽然上前一步,指尖快要触到他的衣料又猛地收回,“三年后的宫变,你能不能……”

      “观命。”沈惊鸿打断她,将石榴叶塞进她手里,叶片的凉意浸得她指尖一颤,“玄术阁的竹简上写着,命数如流水,堵得住一时,堵不住一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鬓边的碎发,那里还沾着点溯洄镜的灰,“但水流过石,总会留下痕迹。”

      他转身往书房走时,沈观命忽然发现他靴底沾着些暗红色的泥——是城郊乱葬岗的土。大哥昨夜子时,竟去了那种地方。

      三日后的赏花宴来得比预想中快。沈观命换上月白罗裙,裙摆绣着几枝淡青色的兰草,是二嫂亲手绣的。周氏来帮她绾发时,指尖微微发颤,将那枚桃木破运符悄悄塞进她袖中:“香囊我已按你说的,趁柳如烟试新衣裳时换了。”她鬓边的银簪晃了晃,映出眼底的担忧,“只是这符咒……真的不会伤着人么?”

      “不过是让她出点丑。”沈观命对着铜镜笑了笑,镜中的自己眉眼弯弯,眼底却沉着冰,“前世她让我在众人面前被污蔑与人私通,今日不过是还她几分颜色。”

      周氏的指尖顿在发间,银簪坠下的流苏扫过沈观命的颈窝,像条冰凉的小蛇。“观命,”她忽然压低声音,“昨夜我梦见你大哥了,他浑身是血地站在城楼上,喊着你的名字。”

      沈观命的心猛地一缩,反手握住二嫂的手。她的掌心温热,带着面粉的糙,和自己被碎瓷划破的伤口触感完全不同。“二嫂别怕,”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这次我不会让任何人出事。”

      赴宴的马车刚驶到相府门口,就见柳如烟站在石阶下等。她穿件桃粉色的襦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并蒂莲,看见沈观命下车,眼睛亮得像淬了光:“观命妹妹可算来了,萧彻哥哥刚才还念叨你呢。”

      沈观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萧彻正站在垂花门边,月白锦袍上系着条玉带,腰间的玉佩晃悠悠的,正是前世他送自己那枚的同款。他看见她时,嘴角扬起熟悉的弧度,温柔得能溺死人。

      若是前世,她定会红着脸跑过去。但此刻,沈观命只觉得那温柔像层薄冰,底下藏着的是能冻死人的寒。她微微屈膝行礼,目光却掠过萧彻的肩头,落在他身后的假山——那里的气是灰黑色的,像积了百年的陈垢,还隐隐透着点男子的汗味。

      柳如烟亲热地挽住她的 arm,指尖冰凉,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肉里:“妹妹瞧我这新做的香囊,是西域来的香料呢。”她将绣着玉棠花的香囊往沈观命鼻前凑,香气里裹着点极淡的药味——是让人神志昏沉的迷迭香,看来她不仅准备了曼陀罗酥饼,还留了后手。

      沈观命故作好奇地接过香囊,指尖“不经意”地划过柳如烟的手腕。就在触碰到的瞬间,她清晰地感觉到袖中的桃木符微微发烫,而柳如烟周身的气突然剧烈翻涌起来,那灰紫色的雾里炸开无数细小的火星,像被点燃的引线。

      “这香料真好闻。”沈观命笑着将香囊还回去,眼角的余光瞥见假山后闪出个青色的衣角,正是柳如烟安排好的“奸夫”,“不过我还是更喜欢二嫂做的莲子羹,清淡些。”

      柳如烟的笑容僵了僵,显然没料到她会提起周氏。就在这时,一阵风突然卷过花厅,吹得柳如烟的裙摆往上翻,露出里面穿的碧色中裤——那是男子常穿的款式,显然是为了待会儿“私会”时方便脱身。

      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笑。柳如烟慌忙按住裙摆,脸涨得通红,鬓边的金钗却在这时“哐当”掉在地上,滚到萧彻脚边。钗头镶嵌的珍珠裂了道缝,里面竟掉出点褐色的粉末,和那日玄镜里映出的药粉一模一样。

      萧彻的脸色沉了沉。

      柳如烟还想解释,脚下却突然一滑,竟是踩到了自己裙摆,整个人往前扑去,恰好撞在刚端着茶过来的仆妇身上。热茶泼了她满身,襦裙上的并蒂莲被烫得变了形,露出底下藏着的暗袋——里面掉出张纸条,被风一吹,正好落在沈惊鸿手里。

      沈惊鸿展开纸条,眉头越皱越紧。上面用胭脂写着行字:“亥时假山后,取沈观命性命。”字迹歪歪扭扭,正是柳如烟的笔迹。

      “柳姑娘好大的胆子。”沈惊鸿的声音像淬了冰,将纸条往萧彻面前一递,“不仅想污蔑舍妹清白,还想取她性命?”

      柳如烟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那灰紫色的雾在她周身疯狂打转,终于凝成个小小的漩涡,将她鬓边的碎发卷得乱七八糟,活像个疯妇。

      萧彻看着纸条上的字,又看看柳如烟狼狈的模样,眼底的温柔彻底散去,只剩下冰冷的厌恶。他转身对沈观命道:“是我识人不清,让沈姑娘受委屈了。”

      沈观命没说话,只是望着假山后。那里的灰黑色死气正一点点散去,那个穿青衣的男子早已不见踪影。她袖中的桃木符渐渐凉了下去,像完成了使命的星子。

      夕阳透过花厅的窗棂照进来,在地上织出金红的网。沈观命看着柳如烟被家丁拖下去时怨毒的眼神,忽然想起大哥说的话——命数如流水,总会留下痕迹。

      而她要做的,就是顺着这些痕迹,找到改变一切的契机。

      回到府中时,二嫂正站在廊下等她,手里的帕子绞得不成样子。看见她平安回来,周氏长长舒了口气,鬓边的银簪在暮色里闪了闪,像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都结束了?”她问。

      “才刚开始。”沈观命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罗袖传过去,“柳如烟只是颗棋子,真正的对手,还在暗处。”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初更了。石榴花瓣上的晨露早已干了,只剩下些淡淡的水痕,像谁哭过留下的泪。沈观命抬头望向夜空,几颗早亮的星子嵌在墨色的天幕上,像溯洄镜里未散的血纹,隐隐发着光。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萧彻的城府,远比柳如烟深得多。而大哥肩头的血色死气,还在等着她去化解。玄术阁的竹简上说强改命数会遭反噬,但她别无选择。

      就像溯洄镜里那个愚蠢的自己,为了虚无缥缈的爱情放弃一切。而现在的她,要为了值得守护的人,逆天而行。

      夜风卷着兰草的香气溜进窗,沈观命将玄镜从枕下取出,镜面在月光里泛着淡淡的光。这一次,她没有用它窥伺未来,只是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眼间褪去了稚气,多了几分坚韧,像被露水打过的兰草,看似柔弱,却藏着不肯折的风骨。

      镜面上的血纹不知何时淡了些,像被月光悄悄舔过。沈观命忽然想起大哥昨夜去乱葬岗,或许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替她寻破解死气的法子。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下,比桃木符更暖,比溯洄镜的血纹更烈。

      她将玄镜重新压好,指尖在袖中的桃木符上轻轻敲了敲。符纸已经凉透,但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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