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口

　　一连几天，夜戏连着夜戏，两个人的猜忌、争执、失望与认定，伴着大段大段的台词，和一个个长镜，恨不得将整个心剖白出来。演感情戏是个体力活。
　　下了大夜的拍摄，窗外天已经开始微亮。所有人的疲惫全都挂在脸上。付辛博换了私服从剧组出来，见张新成坐在门口的楼梯间。黑色T恤随意搭了一件简单的外套，胳膊搭在膝盖上，纤长的手指就这样自然垂着，一动不动。今晚戏是演爽了，人也快掏空了。
　　“不回去么？”付辛博问。
　　“歇会儿，饿得走不动了。头有点晕。”他没抬头，长发遮了眼睛，眼尾看起来有些发红，后脖颈的狼尾偷偷溜出来一截，看着付辛博好想上手给他抚平了。
　　“饿了去吃饭啊～怎么需要哥哥陪你？”付辛博那个嘴，聊起闲天比裤腰带还松。心里却嘀咕，胃里啥也没有，还偷喝一晚上酒，不晕才怪，这几天，道具组备的那点红酒，都快让他喝光了。
　　这人有气无力的答道， “不能吃。会胖。”看得出来，今天是真的耗尽了气力。
　　算了，付辛博也收了打趣的心，认真的想了想，说：“饿了，你可以吃鱼。不会胖。”就着他旁边台阶吹了两口，付辛博顺势坐下来。
　　“不吃，太腥了。”
　　“腥？”
　　“嗯。我从小就不爱吃那玩意。肉是腥的，还那么多刺，麻烦。”人就这么一说，倒让付辛博咂摸出了一丝委屈，好像鱼不好吃，倒是鱼亏欠他了。
　　付辛博心说，比费渡还麻烦，怎么不饿死算了。嘴上却附和，“鱼腥，那是买的鱼不好，或者不会做，做的不好吃。如果是我做，你肯定不会这么说。”
　　“你会做饭？”旁边这位终于打起精神，转过头看着付辛博，一双大眼睛借着楼梯间昏暗的灯，忽闪忽闪的，像是一种期待。
　　“那是～”付辛博和夺了舍似的，突然站起来，一把从地上把张新成也薅起来，“走，反正天也快亮了，哥哥带你去看看人间烟火气。”

　　贵阳的早市，吆喝声三三两两，疫情刚过，人并不多，第一批提着篮子出来的都是老人家，在街边挑挑拣拣。因为剧组封闭拍摄，偷溜出来的俩人看啥都新鲜，东瞅瞅西看看，就是某人总在小吃摊前挪不动脚。酥脆掉渣的豆腐圆子，糯叽叽的碗儿糕，现切现炸的洋芋片，都是不能吃的。付辛博一回头，就仿佛看见一个小朋友站在糖罐前咽口水，甚是可爱。只得无奈退回去几步，捂着眼睛把人带走。
　　市场里的瓜果蔬菜比清晨的雾看着还要新鲜，鱼虾也是这般。付辛博快速找到一家，挑了两条大黄花鱼，强调，一定要野生的，付钱走人。又找到一家刚开门的饭店，强塞了店主500块，算是暂借厨房一个时辰的租金，他把人安顿在墙边的一张桌前坐下，找了个围裙就匆匆钻进后厨。
　　黄花鱼只要够新鲜，做起来简单还容易入味。各种佐料腌个半小时，煎熟即可。付辛博看着架子上的备菜，动了心思，等着也是等着，顺手炒了青椒肉丝，蒸了隔水蛋，都是清淡少油版。青椒肉丝？为什么会下意识觉得他喜欢吃青椒炒肉丝？有那么一瞬间，付辛博觉得之前是不是在哪里听过他讲？或许是助理给的资料里面。算了，付辛博清了脑海中的疑惑，赶快把菜端出去，生怕把外面那位给饿死了。
　　菜上桌的时候，张新成头抵着墙在闭目养神，付辛博把围裙在摘了，随手团成一团塞到柜台下。找了一次性筷子，又把碗筷烫了。菜的香气顺着鼻腔把人唤醒，张新成睁开眼整个人懵懵的，看着面前这些碗碟，寻思这人是如何在一个小时不到，变出一桌的美味佳肴，尤其是自己面前盘子里这两条翻着白眼死不瞑目的整鱼。
　　“吃啊～”付辛博把筷子递过去，看着无处下手的张新成，在用眼睛寻思怎么把这俩大卸八块。摇摇头，心道，送佛送上天。于是把那盘子鱼拉回自己面前，用勺子配合筷子，正反两下，就把前后两片鱼肉完整的脱骨下来，装进碗里了。
　　张新成的胃终于饿到投降，发出“咕噜”的抗议声，付辛博把碗放到他面前，“这样可以了吧，没刺，全是肉，放心吃，也不会胖。”
　　“那要是胖了呢？”
　　“算我的。”
　　张新成吃饭，倒没有剧里裴总那般慢吞吞的样子，可能是饿急了，一口赶着一口，腮帮鼓鼓的，一截粉色的舌尖若隐若现，但咀嚼时嘴唇轻闭，几乎听不到声音。偶尔抬眼，睫毛垂下来，吃的认真，仿佛食物里的香气都变得温温柔柔，让人觉得好好吃饭本身就是件极舒服的事儿。
　　这鱼，真就没一点腥味。多香，也谈不上，毕竟条件有限，但胃里有了食物，整个人就有了温度。倒是多出来的青椒炒肉丝，很是合口，一筷赶一筷子的往嘴里送。
　　“慢点儿吃。”付辛博手也没闲着，把水蒸蛋打散，轻轻搅匀，放在他面前，“当汤喝点儿垫垫，吃饭别太快了，饿太久小心胃痛。”
　　张新成改小口喝了两勺，长出一口气，脸上带着不可名状的笑意，抬起头看着正在絮絮叨叨的付辛博说，“师兄，照顾谁都这么贴心么？我要是女生，估计要爱死你了。”
　　台词？还是原著？付辛博一时无心辨认，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吃饭，哪儿那么多话！”这家伙还真就乖乖的继续吃着碗里的鱼，速度也慢了不少。
　　肉丝裹了淀粉，不能多吃，碗里的鱼肉吃完了，他又瞄上盘里的鱼骨，先是用筷子一点一点的往下戳，后面索性把脊骨夹到自己面前。付辛博心说，不是不爱吃鱼么？话茬接的却是：“等回了青岛吧。我给你变着花做那边新鲜的鱼，比这个还好吃。”对面的人也没回他，只是在认真的用舌头一点一点的把鱼刺间隙的肉捋下来，粉红的舌尖嵌在雪白的鱼骨中，寸寸相移，唇面泛着水光。付辛博突然觉察自己有点心慌，这家不大的小店，氧气稀薄，像是全被某人抢了去一样？慌忙移开目光，往嘴里塞了两口青椒肉丝咽了，解饿不解馋。
　　全店就俩人，付辛博眼神无处安放，热气从后背不合时宜的攀上耳根，对面那位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忍无可忍，付辛博抬手在对方头上揉了一把，“行了，不早了。也别吃太多。这个点回去，你还能睡几个钟头。”不由分说的递上张餐纸，顺势站起身来。
　　此刻吃饱的张新成周身透着懒意，眼皮也开始犯困，对这个突然打断进餐的提议没有丝毫异议，全然没发现对方的烦躁，于是放下筷子，前后脚跟着回酒店补觉去了。
　　但是付辛博，左右横竖睡不着，困得在床上翻锅贴，脑子里全是某人吃鱼的样子。张新成，费渡，这两个人现在就是活脱脱一个样子。这个小屁孩，完全没有出戏入戏一说，他接的住自己的台词，也接的住自己的情绪，甚至等戏之余，连他哼的歌也能稳稳接得住。很久没有一种恰逢对手的感觉，一个表演浑然天成的自然，一个表演恰到好处的细腻。欣赏，对，就是欣赏。自己演戏本来就是实践派，真听真看着感受，一时间分不清彼此，也情有可原。那一刻，自己已然就是骆闻舟，看着费渡怎么能不心动。
　　付辛博终于给自己的邪火找到了个自洽的借口，起床去卫生间解决了需求，顺道冲了个澡，这才昏昏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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