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花引

作者:本野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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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融南兹寻昙影


      残雪如絮,零星点缀着医馆外的青石小径,在微薄的日光下洇开深色的水痕,洇湿了远行的车轮。
      莫笙裹紧了素色披风,清冷目光扫过车外凋零的雪色,声音如檐下将融未融的冰凌:
      “我也需往南兹一行,可同行否?”
      车轮碾过湿润的石板,发出沉闷的滚动声,将那座萦绕着草木清苦气息的医馆灵界,连同师父伫立门前的瘦长身影,一同抛在身后,愈远愈淡。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外界清冽的空气裹挟着冬末春初特有的微腥泥土气,猛地灌入车厢。
      一直闭目凝神的扶御,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投向车外飞速倒退的萧瑟景致,远山残雪斑驳,裸露出大片深褐色的山脊,田野里也只剩零星几处不甘消融的雪堆。
      “怪事,”
      她低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仿佛喉间也凝着未化的寒冰
      “自踏上这条路,时序…竟快得抓不住了。”
      车轮辘辘,碾过光阴,窗外景物更迭如飞,一个恍惚,冬雪便已凋零殆尽。
      扶御倚着微凉的车壁,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描画着不存在的纹路,最终只化作唇边一声极轻的叹息:
      “……也好。”
      快些,再快些,离那答案或许就更近一分。
      车轮滚滚,载着一行人终于碾入了南兹的地界。
      刚一入城,喧嚣市声与浓郁的、属于初春的鲜活气息便扑面而来,将残冬的萧索彻底驱散。
      长街两侧,寻常巷陌皆换了新颜。
      成捆成束的迎春花被草绳精心扎起,嫩黄的小花簇拥着,如同泼洒了一地的碎金,在尚显料峭的春风里倔强地招展。
      与之交错的,是同样被捆扎得齐整的绿柳枝条,那柔韧的鲜绿仿佛刚刚从枝头截下,还带着饱满的汁液,嫩芽初绽,生机勃勃地宣告着
      “春回大地”的讯息。
      “春回大地。”
      扶御望着满眼喧腾的春意,低声念出这古老的节令祝语。
      “福满人间。”
      莫笙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接口,声音爽利清越,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目光扫过那些象征吉祥的花束枝条。
      一旁的郝济行眼睛一亮,立刻凑到扶御身边,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邀功神气:
      “那横批定要写‘万物更新’才应景!”
      莫笙的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掠过兴致勃勃的郝济行,微微偏过头,靠近身旁一直沉默的傲梅耳畔,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春雪落地般悄然:
      “诗落梅花。”
      傲梅睫羽微动,唇线抿得更紧了些,并未言语。
      穿过喧闹的市集,莫笙引着他们拐入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幽深小巷。
      巷子尽头,一扇不起眼的乌木门扉半掩着。
      推门而入,绕过一道爬满枯藤的影壁,一座小巧却极显古意的院落便呈现在眼前。
      院内青砖铺地,角落植着几竿修竹,竹叶被雨水洗得青翠欲滴。
      正屋是黛瓦粉墙,木格窗棂的雕花繁复而含蓄,透出岁月沉淀的温润光泽。
      檐角悬挂着一只小小的青铜风铃,在细雨中发出清泠泠的低响,反衬得院中愈发宁静。
      雨丝不知何时变得绵密起来,敲打着院中的青石、竹叶与屋檐,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小院温柔地笼罩其中。
      檐下滴落的雨水在阶前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厅堂内,光线因雨而略显昏暗。
      莫笙点燃了案几上一尊小巧的莲花铜炉,炉内炭火微红,驱散了几分阴雨的湿寒。
      她动作利落地在炉上架起一只陶罐,清冽的泉水注入罐中,很快便发出细微的咕嘟声。
      几碟精致的小菜——脆嫩的笋尖、琥珀色的蜜渍藕片、裹着薄薄面衣炸得金黄的溪虾——摆上案几。
      最后,
      她捧出一坛泥封的醇酒,拍开泥封,一股浓烈而清冽的酒香瞬间逸散开来,霸道地冲淡了雨水的湿气,直扑鼻端。
      “寒舍简陋,粗茶淡饭,聊以驱寒。”
      莫笙执壶,清澈的酒液注入青瓷杯盏。
      酒过三巡,暖意与酒意一同升腾。
      郝济行最先不胜酒力,伏在案上,发出轻微的鼾声。
      傲梅撑着额头,眼神渐渐迷蒙,最终也靠向椅背,沉入了梦乡。
      摇曳的烛光在两人沉睡的脸庞上投下晃动的光影,厅内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和窗外细密的雨声。
      烛火跳动,将扶御的侧影长长地投在身后的粉壁上,摇曳不定。
      她端起面前已空了大半的青瓷酒杯,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温润的弧度。
      火光映入她的眼瞳深处,却驱不散那沉淀的幽暗。
      她并未看莫笙,目光虚虚地落在案几上那跳跃的、温暖的光晕里,仿佛在凝视着某个遥远而寒冷的时空。
      “莫姑娘,”
      她的声音被酒意浸染得微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可知……我弟弟,是如何离开我们的?”
      莫笙执壶的手微微一顿,清冽的酒液无声地注入扶御的杯中,直至杯满。
      她放下酒壶,也为自己斟满一杯,才抬眼看向扶御,眼神平静无波,只做一个纯粹的倾听者。
      扶御没有碰那杯新酒。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光洁的额角,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昔日风雪刮过的刺痛。
      “那年……
      天寒地冻,呵气成冰。
      母亲耗尽最后一丝灵力,在冰雪封门之前去了。
      留下我和弟弟阿北……”
      她的声音哽了一下,喉头滚动,艰难地咽下翻涌的酸涩,
      “寄人篱下,在一位远亲家中。”
      “那地方…有灵界庇护,暖意融融,隔绝了外界的酷寒。我以为…我们都安全了。”
      扶御端起酒杯,猛地灌下一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管,却压不下心底翻涌的寒意,
      “可我忘了…我忘了阿北是昙花妖!他离不开南兹这片水土的滋养!我竟忘了……”
      自责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让她几乎窒息。
      泪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滴落在紧握酒杯的手背上,碎成水痕。
      她仰起头,又是一大口酒灌下,试图用那灼烧感驱散灵魂深处的冰冷。
      “我亲眼看着的……”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
      “我带他去湖边玩。冬日的湖边,一片死寂的灰白,只有我们两个。他那么小,那么开心……”
      “我给他吹贡磐耳笛,那声音呜呜咽咽的,他却欢喜得直拍小手,小脸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像星星……他说,
      ‘阿姐,真好听!’”
      扶御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仿佛又置身于那片绝望的冰湖边。
      她轻轻闭上眼,浓密的睫毛被泪水彻底濡湿。
      “可我一转头……”
      她剧烈地抽噎了一下,几乎说不下去,缓了好一会儿,才从齿缝里挤出绝望的低语
      “就只是一转身的功夫……再回头,阿北他……他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
      “在我眼前,一点一点,碎成了光点,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我伸出手,什么也抓不住……只有一点冰冷的湿意……什么都没有了……”
      她泣不成声,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在寂静的厅堂里显得格外凄凉。
      过了许久,她才勉强续上断断续续的句子:
      “我疯了拼了命想跑出那个家……想去找阿北,哪怕是碎片,哪怕是一点痕迹”
      她抬起泪流满面的脸,眼中是深不见底的绝望与茫然:
      “后来……是堂弟临安偷偷帮了我修复灵力。在下一个初春,我有了自己的力量就告别了家人”
      “我像一缕游魂,在世间飘荡……直到盛夏,遇到了郝济行……”
      扶御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疲惫而空洞。
      她最后望了一眼窗外漆黑的雨夜,檐下的灯笼在风雨中飘摇,发出微弱昏黄的光。
      “救了傲梅,遇到郝济行,再后来……便是在莫姑娘的医馆里醒来,睁开眼,窗外已是隆冬飞雪……”
      她强颜欢笑着,指尖划过冰凉的杯沿
      “如今……竟又快是初春了……时间,真是快啊,快得,什么都留不住……”
      滚烫的泪水再次无声滑落,滴入残酒之中,漾开微小的涟漪。
      扶御沉浸在汹涌的悲伤里,未曾留意到莫笙眼底掠过的一丝极细微的异样。
      当扶御说到“时间很快时”,
      当然,
      莫笙也能感受到,毕竟她可不是普通人……
      莫笙的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蜻蜓点水般扫过伏案沉睡的郝济行,那眼神幽深难辨,快得如同错觉。
      莫笙沉默地听着那断断续续、浸透泪水的诉说
      直到……
      扶御的声音彻底被哽咽吞没,只余下压抑的抽泣在雨夜里回荡。
      烛火不安地跳动,将扶御蜷缩颤抖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也仿佛在无声地哭泣。
      “扶御姑娘,”
      莫笙终于开口,声音是一贯的平稳,却比窗外的夜雨更添几分凉意
      “夜已深沉,露重风寒,早些歇息为好。”
      此时的扶御,酒意与悲痛交织,早已神思昏沉,眼神迷离。
      莫笙起身,绕过案几,动作轻缓却有力地将她搀扶起来。
      扶御的身体软绵绵的,几乎将全部重量倚靠在莫笙身上。
      莫笙半扶半抱着她,步履沉稳地穿过光线昏暗的廊道,将她送入客房,安置在铺着素色锦衾的床榻上。
      细心地为扶御掖好被角,莫笙才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轻轻合拢房门。
      她并未立刻回自己的卧房,而是独自一人立在幽暗的廊下。
      檐外雨水淅沥,庭院里竹影婆娑,在风雨中摇曳。
      她抬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微不可查地亮起一点凝练的微光,如同寒夜中凝结的星芒。
      那光芒在她指间无声流转,越来越盛,最终化作一道柔和的光束
      无声无息地穿透紧闭的房门,落入她自己的房间深处。
      房内,
      虚空之中,
      随着那束光的注入,一本古老的书册轮廓缓缓显现。
      书页非金非玉,边缘泛着温润柔光,无数文字如同活物般在封面上流转不息。
      书册无风自动,沉重的书页开始自行飞速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有无数只手在同时翻阅。
      “既有情节里”
      莫笙的声音在寂静的房中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如同叩问神谕
      “扶御,究竟是何花妖?”
      翻动的书页骤然定格!
      泛着柔光的纸页上,一行墨色古篆如墨汁滴入清水般缓缓洇开,字迹清晰而冷冽:
      ——茉莉花妖。
      性喜温润,畏寒惧霜。
      盛夏骄阳,灵力臻至鼎盛,香凝魄聚,可化无形为有形。
      莫笙的目光在那几行字上停留片刻,眼中波澜不惊
      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早已知晓的事情。
      她指尖微动,那悬浮的古书瞬间光华内敛,消失在了空气中。
      雨声依旧,敲打着窗棂。
      莫笙吹熄了案头唯一的一盏小灯,室内彻底陷入黑暗,只余窗外微弱的灯笼光影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模糊的格子。
      翌日清晨,雨势已歇,只余檐角滴滴答答地坠着水珠。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与草木混合的清新气息,清冽得直透肺腑。
      扶御虽前夜大醉且心绪激荡,却在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便已早早起身。
      她披衣起身,悄无声息地穿过尚在沉睡的庭院。
      昨夜雨水的痕迹尚未干透,青石板上洇着深色的水渍,几片被风雨打落的竹叶黏在上面。
      她信步走向后院,那里传来隐约的流水声。
      后院别有洞天。
      一方小巧的池塘映入眼帘,池水因昨夜的雨而略显浑浊,几尾红鲤在靠近水面的地方缓缓游动。
      池塘中央,一座玲珑的石亭静静矗立。
      亭子由几根简单的石柱支撑,顶上覆盖着黛色的瓦片。
      此刻,
      亭中石桌上,一只素雅的青瓷茶壶正袅袅地升腾着白汽。
      莫笙一身素净的月白衣衫,端坐亭中,正执壶自斟。
      晨光熹微,透过亭角勾勒出她沉静的侧影,仿佛一幅淡雅的水墨小品。
      “莫小姐”
      扶御踏上连接岸边与石亭的短小石桥,脚步声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起得可真是早啊。”
      一夜倾诉后,她面对莫笙,语气里少了几分疏离客套,多了些难以言明的复杂。
      莫笙并未抬眼,只将另一只倒扣的青瓷杯翻正,执壶注满清亮的茶汤
      才抬眸看向走至亭中的扶御,声音如同杯中升腾的热气,平和无波:
      “扶御,不必如此客气。”
      她将注满的茶杯轻轻推向扶御的方向
      “不过,恐怕有一事,你已暂时搁置了?”
      扶御在石凳上坐下,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闻言微微一怔:
      “何事?”
      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几乎全系在弟弟阿北身上,一时未能反应。
      莫笙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杯沿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
      她小啜一口,放下茶杯,目光这才直直地落在扶御脸上,带着洞悉的了然:
      “你来南兹,除了寻找扶北,难道……便再无他事?”
      如同冰冷的雨滴骤然落入颈后,扶御瞬间清醒!
      昨夜酒醉后纷乱模糊的记忆碎片猛地拼凑起来
      “你……”
      扶御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握紧了茶杯,杯中的茶水轻轻晃动
      “你如何得知?”
      莫笙唇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目光转向亭外水面上一圈圈荡开的涟漪:
      “昨夜酒酣耳热,你我独自畅聊,字字句句,自然皆出自你之口。”
      她收回目光,视线扫过扶御搁在石桌边缘的那柄长剑。
      三尺青锋,裹在朴素的剑鞘之中,安静地躺在那里。
      莫笙伸出手,并非去碰触剑柄,而是用指尖,轻轻推了推那冰冷的剑鞘末端。
      剑鞘在光滑的石面上滑动寸许,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真正的女子,”
      莫笙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扶御心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当有独行之力,仗剑江湖,无愧本心。”
      她抬眸,目光如淬火的剑锋,直视扶御眼底深处潜藏的迷茫与犹豫
      “做回你的女侠,前去赴约吧,南兹虽不太平,或许那个人知道些什么……。”
      临杉楼
      三层高的木构茶楼,飞檐斗拱,在这南兹城中也算气派。
      楼前悬着黑底金字的招牌,在午后微暖的阳光下透着沉稳的底蕴。
      扶御一身素衣,握着剑,在茶楼门前驻足。
      楼内飘出的茶香与喧嚣人声交织在一起,她却感到一种奇异的寂静包裹着自己。
      她轻轻迈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
      茶楼内人声鼎沸,茶香氤氲。
      跑堂的伙计端着托盘在桌椅间灵活穿梭,茶客们或高谈阔论,或低声细语。
      扶御刚踏进一楼大堂,一个身影便迎面而来。
      来人是个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一身利落的靛蓝劲装,腰间随意挎着一柄剑。
      他身姿挺拔,眉目间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飞扬神采,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眼神明亮而直接地落在扶御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
      他怀中抱着一柄带鞘长剑,姿态随意,却自有一股放浪不羁的江湖气扑面而来。
      少年在扶御面前站定,目光在她腰间的佩剑上一扫而过,随即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这位姑娘,眉间清秀,步履带风,可是在寻我家章公子?”
      扶御心头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
      “正是,烦请通传一声。”
      “通传?”
      少年抱着剑,懒洋洋地耸耸肩,笑容更盛,带着点狡黠
      “不必啦!我家公子特意交代了,姑娘您来了,直接上三楼雅间‘听松阁’便是。他恭候多时啦!”
      扶御深深看了少年一眼,不再多言,只道:
      “有劳。”
      随即转身,径直走向通往楼上的木梯。
      木梯随着她的脚步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临杉楼三楼,显然清静雅致了许多。
      雕花的木窗半开着,窗外可见远处黛色的屋脊。
      廊道尽头,一扇垂着竹帘的雅间门虚掩着。
      扶御行至门前,并未立刻进入。
      她的目光透过竹帘细密的缝隙,投向室内。
      临窗的紫檀木茶案旁,端坐一人。
      月白的锦袍质地精良,袖口与领口以银线绣着疏淡的云纹,低调中透着不凡。
      他一手轻执一盏天青色的薄胎瓷杯,另一手随意地搭在膝上,指节修长。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棂,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勾勒出挺直的鼻梁和略显清冷的唇线。
      他微微垂眸,小口啜饮着杯中茶汤,姿态从容闲适,周身散发着一种世家公子浸润出来的、沉淀过的雍容气度。
      仿佛察觉到门外的注视,他啜饮的动作微微一顿,缓缓抬起了头。
      目光,隔着细密的竹帘,与扶御探究的视线,骤然相接。
      那目光沉静,深邃,如同古井无波,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扶御心头莫名一跳,仿佛瞬间被这目光剥去了所有外在的掩饰。
      章潭州放下茶盏,杯底与紫檀桌面相触,发出极轻微的一声脆响。
      他唇角牵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温文尔雅的微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竹帘:
      “姑娘既已至门口,何妨移步入内?请坐。”
      扶御定了定神,抬手拨开竹帘。
      竹片碰撞,发出细碎悦耳的声响。
      她步入雅间,在章潭州对面的圈椅上坐下,腰背挺直,将那柄不离身的长剑横置于膝上。
      茶案上,一只同样天青色的空杯已为她斟好了七分满的茶汤,热气袅袅。
      章潭州的目光在扶御膝头的剑鞘上停留了一瞬
      随即抬起,坦然地迎上扶御。
      他唇边的笑意深了些许,开门见山,再无客套寒暄:
      “扶御姑娘,你我今日相见,虽非初次,却也无需再绕弯子。”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置于案上,姿态放松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令弟扶北之事,我知晓些许内情。他……并非寻常失踪。”
      扶御搁在膝上的手指骤然收紧,但也只是静静的等待着他的下文。
      章潭州直视着她,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悲悯:
      “许多年前,令弟便已遭人毒手,魂归天地。”
      扶御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的窒闷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然而,
      章潭州接下来的话,却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微弱的火星。
      “然则,”
      他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了几分
      “扶北天赋异禀,乃是极为罕见的昙花之妖。此花灵性精粹,尤其于性命交关之时,竟能强行凝聚起一部分本源灵力,护住一点真灵不散。”
      接着抬头发现扶御没有想说话,便继续道
      “因此”
      章潭州语气开始变了
      “他并非正常消散,我和道桑找到他灵气时,他不在南兹,不过我带回来了”他略作沉吟,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形容
      “如同月下昙花,刹那芳华,盛夏便可再见了”
      “劳烦公子了!盛夏之时我定当赴约”
      说完,扶御放松了下来,便要离开
      “姑娘,”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玩味
      “你我虽非萍水相逢,但如此重要的消息,难道……不该先谢过我么?”
      扶御听到此话,便停住了脚步
      “章公子……想要我如何谢?”
      章潭州的笑意更深了,那双深邃的眼眸微微弯起,目光大胆而直接地落在扶御脸上,带着一种欣赏猎物的兴味。
      他起身走到扶御面前
      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声音压得低沉,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吐出的字眼却石破天惊:
      “以身相许,如何?”
      雅间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窗外的市声、楼下的喧嚣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
      “公子你我二人只有一面之缘,何谈婚嫁”
      章潭州这时一把把她搂入怀中
      “没事”
      “我等你”
      扶御施了灵力,瞬间就让章潭州离开了一断距离
      “公子告辞”
      扶御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不久,那个靛蓝劲装的少年郎便走进了“听松阁”。
      他脸上带着惯有的飞扬神采被取代,走到茶案前:
      “公子,何苦呢?”
      章潭州脸上的温雅笑意早已消失无踪。
      他静静地坐在圈椅中,目光投向窗外南兹城鳞次栉比的屋瓦,远处天际线模糊在午后的薄霭里。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指尖上,折射出一点幽深莫测的冷光。
      少年郎的目光看着他。
      良久,
      他端起案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送到唇边,却并未饮下。
      杯沿的冰冷透过指尖传来。
      他轻轻叹息一声
      “大概……”
      杯沿离开唇边,他低哑的声音在寂静的雅间里幽幽响起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时光深处艰难地拖拽而出
      浸透了无法言说的过往尘埃
      “不过是因……曾经爱过罢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便落下一滴泪
      “盛夏过后,我就将同这一世的章潭州消散了……”
      接着握紧手中的杯子
      “她不是我的扶御,我的扶御早就消散在那个世界了”
      “我……”
      “只不过想弥补一下她的遗憾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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