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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台童骨
寅正一刻,金陵城鼓未动,尚宝司的铜灯已亮。
凤台位于皇城西北隅,原为皇家藏书楼,三层八角,覆以青琉璃瓦。此刻,台门洞开,铁甲环列,火把的光在雪幕中晕出一圈又一圈血色涟漪。
沈砚披着素狐裘,沿阶而上。阶面覆冰,一步一滑,他却走得极稳。
阶顶,尚宝司少监迎上前,低声道:“沈大人,尸体在三层横梁。陛下口谕——天明前须得初勘。”
沈砚颔首,未语先咳。袖底薄刃“惊鸿”贴腕,寒意沁骨。
三层已封窗,只留北侧一隙,雪片卷入,落地即融。
梁上悬一具童尸,粗麻绳勒颈,双足离地三尺。孩童不过六七岁,穿粗布夹衣,衣色被血浸得发黑。
最诡谲者,乃胸口一枚冰蝉。
蝉身透明,薄如蚕翼,腹内凝一道血丝,蜿蜒成字——“十三”。
火光映照,血丝似活,微微蠕动。
沈砚抬手,示意放绳。两名内侍战战兢兢,将尸体平放木案。
尸僵未全,说明死不过两个时辰;然而雪夜酷寒,体表又无冻伤,显系死后移至凤台。
沈砚俯身,指尖掠过童骨。
自颅顶至踝骨,十三处骨缝皆呈青紫线痕,细若发丝,却笔直如刃。
旁人只当是淤青,沈砚却一眼认出——雪门“截脉手”。
截脉手,雪门秘技,以内劲透骨,不伤皮肉,专断骨缝。
十三痕,对应十三经穴,一穴断,一脉绝。
沈砚指节微紧,薄刃在袖中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颤音。
沈砚取银簪,拨动冰蝉。
蝉翼轻振,血丝重新游走,竟又凝成二字——“归巢”。
字迹与“十三”相连,成一句:
“十三归巢,羽族当归。”
尚宝司少监在侧,倒吸冷气:“羽族?前朝余孽?”
沈砚未答,只以银簪轻击蝉腹。
“嗒”一声轻响,蝉腹裂开,滚出一粒极小的玉珠,色如雪,纹如羽。
正是羽族图腾——雪羽纹。
亥末,凤台灯火暂熄。
沈砚独留三层,以油纸罩灯,只留豆大火光。
他取药粉,轻撒童骨伤痕,骨缝处渐显淡蓝纹路——雪门截脉手特有的“寒毒痕”。
“凶手内力阴寒,与我同出一源……”沈砚低语,眼底雪色沉沉。
忽有风来,灯火一晃。
案上多了一张窄笺,墨迹未干:
“不是我,查雪崖。”
字迹狂草,笔锋却收敛,似刀藏鞘中。
沈砚指腹轻抹,墨迹微湿,显系刚留。
笺角,以朱笔点了一枚小小火焰——赤羽骑暗记。
姜野。
沈砚将窄笺凑近灯火,火苗舔上纸角,顷刻成灰。
灰烬未落,他已起身,披裘下楼。
子正,皇城雪深三寸。
沈砚未回尚宝司,而是拐入一条僻巷。巷尽,一株枯梅探出墙头,枝头覆雪。
他抬手,三长两短扣门。门开一线,露出半张苍老的脸——雪门旧仆老薛。
“公子。”老薛低声。
沈砚入内,院内积雪无人扫,唯有一盏孤灯挂在廊下。
灯下,老薛捧出一卷旧册,封面血渍斑斑——雪门弟子名录。
沈砚翻到最后一页,指尖停在“顾雪崖”三字。
名录旁,注一行小字:
“雪崖,伪名,真身不详,泰启七年入雪门,擅截脉手。”
沈砚阖册,眸色深如夜。
“顾雪崖……”他低念,声音被风吹散。
丑初,沈砚回尚宝司偏院。
屋内药香沉沉,案上铜钵尚温,是他离府前熬的桂枝汤。
汤面浮一层薄霜,霜上漂着一张新笺,与凤台那张如出一辙:
“童骨十三痕,非我所为。
雪崖未死,藏身诏狱。
三更,朱雀桥。”
笺末,仍是那枚朱笔火焰。
沈砚以银匙搅汤,汤中药渣翻涌,竟浮出半片蝉翼——薄如冰,纹如羽。
他拈起蝉翼,对着灯火照了照,翼纹透出一行极细的字:
“雪崖在,春引亡。”
寅卯之交,朱雀桥。
桥下水声潺潺,尚未封冻。
沈砚立于桥中央,素裘覆雪,像一尊冷玉雕像。
桥那头,红影一闪,姜野倚栏而立,红衣如火,刀背红绸被风吹得猎猎。
两人隔桥相望,雪片落眉睫,瞬间化水。
姜野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童骨案,不是我。”
沈砚点头:“我知道。”
姜野抛来一物,沈砚抬手接住——是一枚断刀碎片,刀背刻着“雪”字。
“黑石峡战后,我搜月氏死士,发现这个。”姜野道,“刀口与童骨伤痕吻合。”
沈砚指腹抚过刀口,纹路细腻,确系雪门截脉手所留。
“顾雪崖。”他低声道。
姜野眸色一沉:“他还活着?”
沈砚将碎片纳入袖中:“藏身诏狱。”
两人对视,雪落无声。
姜野忽然笑了,虎牙森白:“师兄,诏狱的锁,我熟。”
沈砚抬眼,眼底雪色翻涌:“三更已过,四更动手?”
姜野扬鞭,红绸划破雪幕:“赤羽骑,随时候命。”
沈砚回府,天边已泛蟹壳青。
他独坐书案,取出童骨拓下的十三道痕,与断刀碎片并列。
寒灯照骨,骨痕与刀痕严丝合缝。
窗外,雪停了。
一缕晨光落在案头冰蝉残翼上,翼纹透出的字,渐渐淡去。
沈砚以指尖蘸水,在案上写下一行小字:
“雪崖未死,春引未亡。”
墨迹未干,他已起身,披裘推门。
雪野茫茫,一行脚印直向皇城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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