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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握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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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起夹杂着雨的夜晚,雨珠从窗口飘洒进车内。何思敏的父亲青筋暴起,满脸不耐,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颤抖。一旁的妻子发型凌乱,眼里是遏制不住的迷茫。
何思敏的记忆在父母争吵声中戛然而止,紧接着,缓慢的动作在眼前闪过。破碎玻璃片,弹出的气囊,强烈的冲击声占据了所有。
医院内消毒水的气味明显,沈过长款黑色风衣随着跑步的节奏晃起,发型也被晃乱。
抢救中的指示灯彻夜未眠,沈过手掌合十抵在脑门,湿润的眼泪滑过脸颊,浸湿了半张脸。
何思敏肿了半张脸,眼皮耷拉着,一脸的憔悴无所遁形。
一旁的警察坐在凳子旁,等待着何思敏的创作完成。
由专业治疗师进行辅助,图画上是割裂的两个场景,一只刚经历分娩身体湿漉漉的羊羔暴露在画面,母羊和恶犬互相凝视着对方。
另一个场景恶犬开始疯狂撕咬母羊,母羊双目溃散生理泪水喷涌而发,羊羔静静闭着眼,蜷缩着身体。
治疗师用手轻轻抚过画面中的羊羔,问何思敏,“妈妈保护你了吗?”
居民委员会安排后续安葬活动后,沈过申请成为了何思敏的监护人。
刺猬剧本杀青后拿到的第一份片酬,沈过给何思敏请了个一对一家教老师。
老实说,起初何思敏是有些抵触陌生人来到自己划分的领域。
“多一个朋友来陪你画画,好吗?”但沈过用温和的语气打着商量,他开始有些打破自己的界限。
何思敏撇了撇嘴,用手指指了指沈过然后又指向自己,最终还是点了头。
定好时间每周来给何思敏上课,到上课的日子沈过会早早起床准备三人份的早餐,何思敏很爱吃沈过准备的三明治,早起的他带着睡乱的发型和满脸暴躁的起床气,却会在吃到脆番茄片时消气。
何思敏记忆当中的北京,入冬过后,雪会落在路边,积成厚厚的一团,干涩的冷空气吹得人皮肤干燥。拎着画材奔赴每一个写生地点画外景时,风像刀子一样往脸上刮。
何思敏的脸颊总是泛起皮,于是沈过每天上班前会花费一小段时间给何思敏抹上一层厚厚的橘子面霜,何思敏喜欢橘子味的一切。
参加集训,系统学习后,何思敏开始着手准备一月的艺考,在短时间内绘制出一整幅画作,描绘出准确细腻的线条。
但他的短板也被暴露,比如过分不在意的考试时长和规则,沈过会在家中为他进行大大小小的模拟考试。
“你得注意清楚绘画时长,打铃听到结束的播报,就停笔,不许再画了。”沈过说完,开始按秒计时。
何思敏拧着眉,往画板上画画,用着在他人眼中会有些怪异的姿势。计时结束的播报声里,何思敏的汗珠开始顺着脑门滴进胸前的衣领,但画笔依旧没有停。
沈过起身,拽住他的小臂,把画笔抢到自己手里。播报声彻底传进何思敏的耳里,他一双大眼睛瞪得直溜圆,沈过没有按停秒表,仍由它响。
刺耳的响声和窗外车水马龙的轰鸣声被无限放大,让何思敏觉得过分不安。
他开始挣扎着夺回画笔,一张嘴咬上了沈过肩头,不肯松嘴,沈过痛的倒吸一口凉气,动作却半分不退让,屹立不倒。
“看着我,不许画了。”沈过掰回他的头,逼他和自己对视。何思敏的胸腔剧烈起伏,身体哆嗦,停下了动作,眼神游离,他湿热的眼泪砸到了手臂,灼得沈过内心生痛。
他伸出手,捧住何思敏的脸,轻轻揩去他的眼泪。
初试当天,难道是个好天气,出了太阳,太阳洒在教学楼长廊上,显得温暖又静谧。沈过拉着何思敏挤过长串的人群往考场走,沈过的手心早已沁出了细密密的汗珠,心脏在胸腔内剧烈跳动。
何思敏定住了脚步,侧过身,用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安慰。
“你不要害怕。”何思敏微微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长条酸砂糖,塞进了沈过口袋。而他口袋里取而代之的是沈过去到寺庙,跪在蒲团上虔诚祈祷的平安符。
考场内坐满了人,画笔在水桶里晃荡的声音清晰无比,但每个人都屏息凝神。何思敏像以前无数次创作一样,安静,专注。
他总是可以准确无误地调出自己想要的颜色,像填色游戏那样,把画笔往画纸上填压、涂抹,沾满碳灰的手指会被他抹在脸上,显得整个人脏兮兮。
最后一场的铃声响起,何思敏坐在画板前。和身旁万千考生一样,走进他们的脚后,收拾画具,踏出考场,像练习过的千万次那样。
沈过背着斜挎包,半边身体斜倚在树干,阳光融化了一旁的积雪,泥水沾湿了他的鞋底。何思敏走出考场,抬起头被阳光刺得晃了眼,视线重新聚焦时,一只握着保温杯的手和勾唇笑着的脸一齐闯进了他的视线。
何思敏捧住保温杯,脸颊单侧的酒窝陷了陷,手又再次紧紧被握住。
车辆稳当当地行驶在柏油公路上,穿过一个又一个隧道,窗外丝丝缕的雪飘落,何思敏手心紧紧攥着平安符,睡得安详。
回到小区,沈过停了车去到后座打算叫醒何思敏,何思敏蜷缩在比自己身体明显大一倍的棉服里,眼底的乌青混杂着小区内的灯光愈发明显,显得脆弱与孤瘦。
沈过最终还是没有忍心拍醒他,连人带着棉服一起往楼道里抱,棉服可怜地耷拉着一只空缺的手臂,落在地板上变得乌黑,如果它也会表达,一定会在心中暗自诽议朝夕相处中主人对他的冷漠。
沈过走进何思敏的房间,脚步放慢得连自己都没法察觉。打开床头柜上的蘑菇小灯,暖光色的灯光打在了脸上,沈过一眼就看到了当初何思敏熬了通宵为《刺猬》创作的片尾动画,一笔一画中全都是创作者的真心和热忱。
最后一个分镜中,棕色小熊仍旧没有踏上属于自己的宝座,得到王冠的加冕,踏上鲜花铺满的道路。它只是一味地举起手中破损的宝剑,踏上陡峭的台阶,跛着脚一味往前走。
单靠初出茅庐,没有资历的个人团队,《刺猬》在意料之内的没有获得上映机会。
沈过想起,收到宗宁剪辑好片子的那一天,他没有回复,只将片子压缩进电脑硬盘没有再打开。
笨拙地想将有关的一切从记忆当中删除,而当他看到何思敏的创作,他却毫无预料被一种类似痛恨的情绪席卷。
他忘记自己在床头柜前到底站了多久,唯一的记忆只有眼前画作上的棕色小熊和无数记忆中认真仔细的何思敏。
《刺猬》没有机会上映,这也就意味着没有曝光,没有票房,沈过没有收入。
他得去找到新的工作,于是他开始奔波在大大小小的求职网站,投出几千上万份的个人简介。这样方式自然如海平面上投入的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激不起半分水花。
当然,有其他乱石拍岸卷起的千堆雪。
宗宁在几个月内,奔波在各大饭局中,虽然成效见微,但意外攀上了线。他告知沈过电影卖给了一家影视制作公司,自己和对方签订好了对赌协议,而宗宁想见沈过一面。
于是沈过放弃了原本约定好的面试,调头驾车去到了宗宁家,宗宁见到他笑得很灿烂,招呼他往沙发坐,转过身从冰箱里掏出冰冻好的啤酒。
沈过盯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宗宁撇了撇嘴,举起酒瓶就灌了一大口。
大着舌头嚷嚷要好好庆祝一番,沈过蹲在宗宁对面,看着宗宁早已湿润的双眼,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但仍旧孤注一掷。
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被人看见的乌托邦梦境般的电影编织梦,很长一段时间里,沈过都很敬佩他的勇气。
很快,伴随着何思敏复试消息而来的,是这场豪赌的胜利。
《刺猬》成功得到上映许可,经过有效宣发扑面而来的是一小波对主演人员的关注。
新人演员沈过凭借着出色的外貌和略显青涩却沉稳的演技,脱颖而出。一时之间,收获了众多合作邀约,与影视公司签约过后,沈过正式成为了一名演员。
和宗宁约定好包厢,沈过回了家,何思敏躺在沙发上,裹着毛毯早已陷入了昏睡。
茶几台前的电视连着蓝牙播放着沈过近期的采访视频,屋内暖气开得充足,何思敏的脸颊红润,温暖的让人安心。
“你的编剧名字被改掉了。”沈过攥着玻璃瓶,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宗宁。宗宁把烤串往嘴里塞着的手顿了顿,砸了砸嘴,最终还是没说话。
“但他们没办法换掉何思敏,像没办法换掉我一样。”沈过头也没抬,一连串的话语说了出口。“你也一样,会不可替代。”宗宁的眼泪早已暗自决堤,嘴却很硬地强调烧烤油烟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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