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求您
祁玉安重重摔在斩魂崖的石阶上,肋骨似是断了,断骨如钝刃般剜着肺腑,每咳一声,黑红血沫便从唇角汩汩溢出。
他本该死昏过去,偏那蚀骨魔气死死缠缚着他,拽着他涣散的神智,逼他眼睁睁看着生机随血涌一点点流逝。
冻僵的指尖艰难蜷缩,好不容易摸索到掌心,却赫然发现那里空了。
千算万算终究是失了手,因在木棉树下意外昏睡,他的身体被冻僵,竟没撑到选定的方位。
他在最陡峭的阶前便已跌落,却没有攥住那截能保命的玉簪碎片。
身侧,一瓣白木棉被风裹挟着坠下,浸在他淌开的血泊里。花瓣被血汁浸透,红的刺目,像极了前一世宗门覆灭时,被业火映得透红的梨花。
还不能死……
他挣扎着撑起,浑身骨头似有细碎裂响,才撑起半寸,便像朽木一样再次折倒下去。
神智在剧痛中沉浮,却死死咬着最后一丝清明。
再撑一下,万一有转机……
忽有一道黑影,裹挟着浓重血腥味重重砸落身侧。未等他回神,一双颤抖的手臂已猛地将他抱紧。
"祁玉安!不许装死!"
滚烫魔气霸道的闯入他的经脉,却在触及破损肺腑时骤然变慢,放缓,化作丝丝缕缕暖意,试着修补那些碎裂的伤。
祁玉安只觉肺腑翻涌得厉害,猛地喷出一口混着黑淤的血沫。
血色蒙了双眼,他隐约见那少年眼中戾气碎作惊惶,"不许死!你欠我的还没还完!”
眼前黑芒一闪,二人转瞬就到了断魂崖顶。少年抱着他重重跪倒在地,膝盖砸下去,冰面裂出几道深痕。
"父神,求您救他!"
“有你一个麻烦就够了,你当本座是什么救世仙尊?”玄烬的声音冷若万年玄冰,激得祁玉安打了个寒颤,“自己惹下的祸事,自己想办法。”
“求您!”手臂猛然收紧,滚烫的泪砸在祁玉安发间,烫得他心口发紧,“他若死了,我不知该如何独活!”
少年周身的魔气剧烈翻涌,黑芒间竟透出丝丝紊乱的裂纹,像是随时会崩塌。
恍惚间,祁玉安想起墨沉霄幼时唯一一次落泪。
那时他连日发热,病的不省人事,昏睡里时而唤爹爹,时而喊师尊。祁玉安怜他孤苦无依,便亲自守了他一整晚。
天快亮时,少年总算醒了,眼里尚带着迷蒙,等看清是他,便怯生生爬过来,身子缩成一团,小心翼翼将头抵在他膝头,像只怕被丢弃的幼猫。
祁玉安素来不喜与人亲近,那日却没推开。而后膝头的布料渐渐濡湿,少年无声的哭了。
“就这点儿出息。”
思绪被猛地拽回,魔神的话里字字浸着厌弃,祁玉安心头骤然一沉。
但下一刻,一缕凝若实质的墨色魔气便砸落到他额心。
那魔气裹挟着天地法则撞进体内,精准碾过碎裂的筋骨与肺腑。
所过之处,发黑血沫从伤口被逼出,肌理被蛮横揉合,疼得他险些再度晕厥。
魔神的声音带着千顷威压,沉沉响起:
"既承受不住后果,便管好自己的爪子。这人往后留在斩魂崖,若再让我看见你折磨他,我便亲手替你了结了他。"
——
祁玉安神智再回笼时,鼻尖萦绕着清苦药香。
"师尊醒了?"少年泛红的眼立刻撞进他模糊的视物里,"我去取药来。"
那人垂眸吹凉汤匙,湿润睫羽掩住红瞳,倒像被霜雪浸过的兽眼,藏着未散的惶恐。
记起少年哭求玄烬时的模样,祁玉安心头蓦地一刺。可当温热瓷勺抵上唇缝时,他还是下意识偏头避开。
“我自己来。”
少年指尖微颤,却还是将瓷碗递到他手上。他一勺勺慢慢吞咽着黑褐药汁,有意不去理会那道始终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中五味翻涌。
“师尊,你就这般厌恶我?”
心里又是一揪,但他很快压下翻涌心绪。
一时的温和又能怎样?墨沉霄还会变回那用偏执将他碾碎的魔尊,他经受过的假意温存实在太多了。
“我厌不厌你又能更改得了什么?我逃不出此地,与其将心思空耗在我这废人身上,不如听你父神之言稳固道心。有他护持,你本可前途无量。”
少年忽的低笑出声,语气凉透:“原来师尊是这般想的,怪不得那日跌落斩魂涯,你求救父神而不是我,原是觉得我还不够格。”
果然,又生了猜忌。
玉簪碎片已然遗失,多说反倒容易节外生枝。
他搅了搅碗底残存的药汁,语气淡然:“我并未向魔神求救。那日跌落石阶,周遭人迹罕至,实在无处可求。”
“无处可求?”墨沉霄嗤笑一声,抬手一挥,几截断玉碎片凭空悬在二人之间,在空中虚拼出玉簪模样,独独少了簪头缠枝莲纹的一角。
“师尊猜猜看,我为何不将缺的那段捡回来?”
祁玉安浑身一僵,原来他早已知晓自己藏了碎片。
留着让他求饶,等他低头再往死里折辱,原是要逼他彻底依附的手段。
恨意霎时翻涌上来,他冷声道:“不过是当时忘了扔,早不知掉在何处,你若是还拿这破东西当宝贝,自己去寻便是。”
“师徒信物也能这般轻慢,师尊果然从没将我放在心上。”墨沉霄凉凉的笑着,指尖微动,掌心已多了一支玉簪。
“好在我早惯了,料想师尊不会好生收着,便自己寻了只别的。师尊瞧瞧,像不像我原先那支?”
祁玉安本不愿理会,可那玉簪的冷光偏硬生生撞进他的余光。
那是种极特别的冷玉,表层似裹着薄冰,冷光流转如月华,质地竟与墨沉霄原先那支分毫不差。
他猛地抬眼,只见簪身刻着流转的通明剑纹,在昏暗中宛若剑气游弋。
扑面而来的熟悉让他心口一窒,这分明是他给大徒弟林砚雪的那支!
祁玉安此生只收过两位亲传弟子。当年偶得一块极佳冷玉,便亲手为二人琢了玉簪。
大徒弟林砚雪生来五感愚钝,却有通明剑心,他便刻下通明剑纹,助他感知周遭灵气流转。
而眼前这少年,本是魔神之骨所化,他便在簪头雕了缠枝莲纹,只盼他能出淤泥而不染,得一世平安喜乐。
可如今,林砚雪从不离身的那支玉簪,竟到了这魔头手里。
这玉簪是林砚雪五感的延展,若非遭了不测,断断不会离身——而林砚雪,正是宗门护宗大阵的核心执阵弟子!
指尖猛地一颤,手中药碗“哐当”落地,黑褐药汁溅湿了衣被。
他抬眼正要诘问,却见墨沉霄指尖已抵上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师尊,这里可不止你我二人,想清楚了再开口。有些话一旦说破,你我未必承受得住后果。”
言语霎时哽在喉间。祁玉安心中明了,纵然有玄烬神识窥伺,墨沉霄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施虐,可那双浸着血丝的眸子,仍像淬了毒的锁链,死死缚着他的一举一动。
压下心中翻涌,声息里带着颤意:“簪子坏了,我替你修好便是,你先把这支玉簪还回去。”
“哦?最要紧的簪头,不是被师尊当秽物丢了么?这如何能修好?”
“我会寻回来的,你先把玉簪还回去!”
他强撑着想要起身,才离了床边便脚下一软,险些栽倒。
一只有力的手猛地扯住前襟将人提起,放下时力道却又骤然放缓,没让他再受磕碰。
“师尊若是执意要去,我自然不会拦着。”少年慢条斯理替他理了理揉乱的衣襟,“但师尊若是再出什么岔子,牵扯的人可就多了,所以保命的物件还是要有的。”
一块墨色玉牌被强行塞进衣襟深处,冰凉玉质贴着皮肉泛开刺骨寒意,祁玉安抑制不住打了个寒颤。
“捏碎玉牌我立刻到。师尊这次可不能再说无处向我求救了,除非……是诚心要摆脱我去攀那高枝。”
——
皲裂的指尖一遍遍耙过冰棱缝隙,指缝渗血,染红了一片又一片积雪。
这三日里,祁玉安很是顾惜身子,将墨沉霄送来的厚棉衣裹得严实,按时进食,累了便寻处避风处暂歇片刻。
可他始终不敢真个睡去,因深知墨沉霄耐心浅薄,谁也料不准他何时会骤然发难,唯有维持神智清明,方能随时应对变数。
第三日傍晚,暮色浸透斩魂崖,寒风卷着雪沫抽打在脸上,疼得钻心。
祁玉安终究撑不住了,最后一丝力气被寒风抽干,他踉跄着走向白木棉树,后背狠狠撞在粗糙的树干上。
顺着树皮滑坐下去时,咳出的血沫溅在苍白花瓣上,触目惊心。他心里明了,自己再难强撑了。
这已是第五遍搜寻。
那玉簪本是他亲手所制,纵使经脉寸断也能感知到一丝微弱共鸣。五遍寻下来毫无踪迹,想来那簪子碎片定是不在这座山上了。
断魂崖被魔神威压笼罩,连飞鸟都要绕道而行,除了他与墨沉霄,再无人敢靠近半步,自然不会被旁人捡去。
实情渐渐明晰:多半是墨沉霄先他一步拾走了,而后等着看他走投无路,乖乖去求救。
若有半分余地,祁玉安宁愿身死也不愿向那孽徒低头。不单是为了自己的傲骨,更因他太懂墨沉霄的秉性。
他曾为清徽宗弃过墨沉霄,那宗门早已成了对方要完全占有他的最后一道坎。他每妥协一次,清徽宗离覆灭便更近一分。
捏碎玉牌,便是心甘情愿跳进墨沉霄设好的陷阱,只会陷得更深;可若不捏碎,清徽宗的安危便悬于刀尖,林砚雪的下落也无从探寻。
他挣扎了三天三夜,那曾御剑九天的十指几乎要废去,却终究敌不过墨沉霄的阴狠算计。
颤抖的指尖从衣襟里摸出那块墨玉牌,祁玉安闭了眼,心一横,正要用力捏碎,头顶忽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若有似无,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寒意。
他猛地睁眼,四下扫过,唯有玄冰覆雪,一片死寂。
可这般异常已足够让他惊觉。自滚落石阶后便萦绕不去的心悸并非错觉,他果真一直被人窥着。
他曾窥见过飞升门槛,透过那撕裂空间的裂隙,对面投来的目光,正是这般带着虚无的碾压之感。
所以,是魔神玄烬。
可这等存在怎会对蝼蚁的挣扎生出兴致?
他如今为刀俎上的鱼肉,为了墨沉霄的道心,原不必如此费心,除非……这场闹剧本就有魔神插手,他在云端之上欣赏自己的杰作!
祁玉安缓缓抬眼,目光直透凝滞如铁的墨色云海。恍惚间,他似是真的与那双翻涌着永夜的眼眸,对上了视线。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