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许云归庭

　　用过早膳，云归才和素雨姗姗来迟。府门正前的马车并不张扬，却透着不可言说的贵气来，显得前面驾车的小林子都格外神气。后面一辆倒是小巧朴素许多。

　　云归并没有立时登上马车，她环顾四周，匆匆掠过，只见府门前一条落落大道，周边却是安静许多，少有人烟。

　　见过外面的模样，云归才收起心思登上马车。

　　靛蓝的帘布掀开，浅亮的日光点亮小小空间，如薄雾散去，一位身着胭粉衣裳的佳人扬起粉面，一双清亮的眼睛没有防备地朝许明庭看来，照得他久等难耐的面容变得和软起来。

　　云归不知马车中有人，乍抬头看见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她，吓得脚都在往后挪，就要下马车去，临走还是止了步，老练地开始认错：“不知督公在此，冒犯了督公，云归这就离去。”

　　“还折腾些做甚。”

　　云归正弓着身子要下去呢，听他说话，也没起身，就仰着脸，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巴巴地看着他。

　　怎么跟个小狗似的。许明庭看得心里烦躁，干脆别过了脸，眼不见心不烦。

　　还是素雨解了她的困境，扬手把帘打得再高些，说道：“奴婢就在后面的马车中，夫人有事尽可吩咐小林子唤奴婢伺候。”

　　云归乖孩子似的点头，“我知晓了，你去吧。”这才进了马车，坐在了右侧，心里却止不住想：当督公的就是阔气，下人还能单独一辆马车。又可怜起自己要和这人同乘一车。也不知长公主府远不远，别到时候还要伺候这喜怒不定的主。

　　哒哒的马蹄声响起，马车随即微晃起来。云归心里一紧，手不由得扶上了车厢，一时间只觉得车厢里安静得尴尬。

　　那盯着帘布的眼睛滴溜溜乱转，实在没什么好瞧的，便想偷偷看看许明庭在做什么，没想到一转头又对上那双黑沉沉的眼睛，这厮竟然在看她！
　　这下想装哑巴也不行了，云归面上一僵，迅速摆上客套的笑容：“督公晨安。”

　　“呵，莫不是今日早膳被人动了手脚，叫云夫人得了失魂症？”以往还能绞尽脑汁编些花言巧语，虽不诚心，倒也中听。

　　他今晨才匆匆于宫中赶回，来不及用食，听她也还未用早膳，便唤她来前院一同用膳。分明没怎么着她，来人却是显出几分忐忑。那张嘴嗫嚅几下，仿佛有难言之隐，最终却干巴巴地吐出一句“督公晨安”。

　　如今才过半个时辰，竟又拿这句话搪塞他，真是越发敷衍了。

　　云归快要压不住破壳而出的无语了，他们之间难道是能相谈甚欢的关系吗？

　　“督公日夜操劳，殚精竭虑，云归只盼督公日日安好，说上千百遍也不足够呢。”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云归为自己的灵机一动甚为得意，脸上不由得也露出一点张扬的神色。

　　许明庭教她一番花言巧语哄得心中快意，又见她一副得意模样，嘴角忍不住就要上扬，极其别扭地黑着脸别过了头。

　　那容色落进云归眼中，只以为他又不满意，但好歹躲过一劫，糊弄了过去，心中还是暗暗给自己竖了大拇指！

　　马车平稳行进，转过几个弯，渐渐有了人声，愈发热闹，添了鲜活的人气。

　　云归再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悄悄掀起帘子一角，静静地打量着未曾谋面的市集。

　　街道上热闹非凡，叫卖的、讨价的，说说笑笑，一阵高过一阵；闲逛的、走趟的，或缓或急，一步快过一步；卖糕的、卖酒的，芳香四溢，一味醉过一味。

　　这来来往往的人，形态各异，完全不同于督公府的谨慎小心，人人专注于自己的喜怒哀乐，种种鲜活，不加掩饰地展露，才有了生活的样子。

　　云归渐渐看入了迷，眼中的点点好奇慢慢辗转成钦羡，又暗淡成了落寞，许久许久，未曾放下。

　　终是许明庭不忍见她神伤，才出言打断：“若是喜欢，日后叫李翰德安排就是，宏正街上多是女儿家爱逛的铺子，临元街还有许多珍奇异玩，常有艺人当街售艺，只是人多眼杂，得有人跟着。”

　　云归果然回神，放下了车窗的帘布。难得收起了客气虚假的笑颜，怔怔呆呆地看着他，惊讶于他话语中些微的关心。

　　面对许明庭的正经神色，云归也不知如何是好，但被人关心的感觉还是让她淡忘了先前的难过，真心实意地向他道谢。

　　许明庭又成了那副爱搭不理的模样，不过云归觉着现下是个搭讪的好时机，主动开口道：“想不到督公日理万机，还能对京中市井了如指掌，真是厉害。”

　　缓过原先的震惊，才意识到以后自己可以随意出府，并不是被他幽禁一生，既为此二开心，又为许明庭并非不近人情而生出一点亲近。

　　许明庭眼见她因这几句话又变得笑意盈盈，明明避他不及，如今竟然上赶着寻他说话，心中好气又好笑，故意逗她：“这不是京中人尽皆知的事情吗，难道夫人不知？”

　　云归不妨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脑子一懵，又不免觉得姓许的讨厌。

　　见她憋红了脸也没想出来个好借口，许明庭才觉得快慰。眼里愤愤的神色藏也藏不住，不知心里又在怎么编排他呢，逗她实在好玩。

　　云归恼恨极了，暗怪自己多此一举，丢下一句“督公说得是”后，竟再也不开口了。许明庭这才收了得意神色，看她低垂眉眼，神情虽不明显，却也是气鼓鼓的模样，这才放下心来，没把人真的惹急了。

　　嘟着的嘴不甚明显，手上无聊，绕着垂带不停地搅弄，看来心中思绪颇繁呢。

　　脑袋木木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想。

　　只是车中实在安静，那副模样虽然逗趣，但比起她叽叽喳喳的模样，还是无聊了些，便想着重拾话头。

　　云归倒不是在心里骂他，而是单方面展开冷战后又后悔起来，她若不加辩解，岂不是在他这里露馅了，于是她几经复盘，思考怎么补救。

　　因而，许明庭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她理不直气很壮地开口：“以往甚少出府游玩，久闻而未得一见，让督公见笑了。”

　　实在好逗，许明庭套她：“本督观夫人小姐们时常三两相约，结伴出游。几位公主更是爱举办各种诗会茶会，若说夫人家教甚严不与皇子皇女交结，难道连三两好友也无？”

　　“呵呵，本人性格内敛，不爱出门。”云归觉得这人真是讨厌死了。

　　“哦？不爱出门也好，街市上鱼龙混杂，所售所卖也不过寻常，以后若有需要吩咐下人便是，不必亲自出府。”

　　“不可不可，终日闭门不出岂不是愈发见识短浅，云归怎好丢了督公颜面。”

　　“有何不可，府中多有珍奇，真论起来，自是外人短视，夫人博识。”

　　正在云归绞尽脑汁之时，马车倏忽停了下来。片刻后，小林子一板一眼地在帘外回禀：“启禀督公，秦詹事夫人今日回门，堵塞了路口。”

　　一听有热闹可瞧，云归又轻轻掀开了帘子，只不过几辆马车，后面跟着许多辆装满箱笼的马车，她未曾见过，看不出什么名堂。

　　许明庭见她张望，淡声吩咐：“无妨，让他们先走。”

　　云归看了几眼就放下了帘子，许明庭看她兴致缺缺，忍不住猜测她是何种心情。

　　虽然他们没有夫妻之实，可他们确实敬拜天地。更何况她并不是那冯贼的妇人，或许不止他，她也是第一次成婚，做了他的新嫁娘呢？

　　秦二郎虽然只是小小詹事，其夫人娘家也平平无奇，回门礼上却做足了礼数。除却现下见到的厚礼，大婚当日也是隆重细致，做得妥帖，足见夫家对新嫁娘的喜爱和尊重。

　　她若不是嫁给他，定然也是十里红妆，人人艳羡吧。至于当初冯沈两家结亲是何境况，他已不愿再回想。

　　“说起来，夫人自嫁与本督为妻，还未曾回门看望岳父岳母，不知夫人可曾想念？”

　　云归想不到话题还能绕到自己身上，只是觉得他事多，他若愿意拜见，自然早早地就去了，再说了，他就是愿去，人家还不愿见呢，“回门事小，督公要务为重。”

　　她倒是不肯说，沈觉山不是她的父亲，她并不在意，那她的生身父母呢？她究竟姓甚名谁，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

　　许明庭敛下思绪，只问她：“你在本督面前，总是以名自称，在闺中时，父母亲友如何唤你？”

　　云归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她初到此处还躺在一张木床上，因对此处一无所知，所以趁无人之时，将房间里翻了个遍，那简陋的房间里，只有一封信。

　　那信上所言不多，只说“沈氏云归，今已除族”，还有其他再不相干等言。她据此猜测，原身叫做沈云归，而她真正的名字是云归。

　　等到了督公府，她不愿自称“妾身”，也不敢直称为“我”，思来想去就用了自己的本名，装作原身的小名，叫了这么久。

　　府中众人仿佛未曾发现，一直以来也没人关注这个问题，他今日一问，难免显得突兀。

　　其实她并没有小名，亲近的人会叫她“小云”，但原身也许有小字之类的，她不敢多说，“闺中之事，已经渐忘，如今觉得‘云归’二字就正好”，又追问道，“督公可是觉得不好？”

　　到底不曾知道她的姓名，许明庭神色淡淡：“你觉得好便是好。”

　　但到底怜惜她远离父母亲人，想要安慰一二，可自己对她一无所知，她还佯装沈家女，不肯与他交底，终是一字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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