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风过境时

　　“走！”楚微澜拉起陈屿安的手腕，语气里满是雀跃，“我带你去吃糖葫芦！”
　　陈屿安被他拽着，挤进熙攘的夜市人群。
　　暖黄的灯火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空气中弥漫着烤串的油烟味、糖炒栗子的甜香，还有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他看着楚微澜在摊位前认真挑选糖葫芦的背影，心口那处从未被触碰过的柔软地方，又泛起一阵温热的涟漪。
　　“你要山渣还是草莓？”
　　“草莓。”
　　“这个，要两串！”楚微澜利落地把钱递过去，转头就把一串没有裹芝麻的草莓糖葫芦塞进陈屿安手里，“快吃，刚做好的！还热乎着呢！”
　　陈屿安迟疑地咬了一口，甜甜的草莓混着酥脆的糖衣在舌尖化开，那味道带着烟火气的鲜活，远比他吃过的任何精致甜点都要来得真实。
　　他看着楚微澜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像只贪吃的小松鼠，含糊不清地介绍：“这家的糖葫芦是祖传手艺，我我每次来这都会买……”
　　陈屿安依言又咬了一口，草莓的果肉细腻，糖衣脆而不粘牙，确实是难得的美味。
　　他看着楚微澜亮晶晶的眼睛，心里那点因环境差异而生的拘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许多。
　　夜市的人越来越多，楚微澜拉着他穿梭在摊位之间，一会儿看看捏面人的手艺，一会儿又被吹糖人的吸引。
　　陈屿安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这个好看！”楚微澜指着一个吹得活灵活现的糖兔子，眼睛里闪着光，“给你买一个？”
　　陈屿安摇摇头：“不要。”
　　“那好吧。”楚微澜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没坚持，拉着他继续往前走，“前面还有更好玩的！”
　　没走几步，楚微澜忽然被一个挂着小物件的摊位绊住了脚。
　　摊位上串着一排玻璃风铃，在晚风里轻轻晃着，折射出细碎的光。
　　楚微澜盯着其中一只湛蓝色的，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子：“老板，这个怎么卖？”
　　付了钱，他捏着那只风铃转身，不由分说地拽过陈屿安的手——风铃的挂绳被他系了个松松的结，直接套在了陈屿安的裤腰带上。
　　冰凉的玻璃贴着布料，陈屿安愣了愣，低头看着那抹晃荡的蓝：“你这是做什么？”
　　“怕你走丢啊。”楚微澜理直气壮地拍了拍风铃，“你看这风铃多显眼，等下挤散了，我听着声音就能找到你。”
　　夜市的人潮裹着暖烘烘的烟火气涌过来，楚微澜被撞得晃了晃，陈屿安下意识伸手扶了他一把。
　　指尖碰到对方温热的手臂时，他忽然听见裤腰那里传来“叮铃”一声轻响——是风铃被碰得晃了晃。
　　楚微澜低头看他，“你听，多好听！”
　　陈屿安没说话，垂眸看着那只蓝色风铃。
　　风一吹，玻璃片撞在一起，脆响裹着夜市的喧闹钻进耳朵里，连带着心里那点说不清的情绪，都跟着软了下来。
　　他跟在楚微澜身后继续走，偶尔被行人蹭到，风铃就会轻轻响一声。
　　那声音像个软乎乎的标记，把两人的距离，牢牢拴在了这烟火蒸腾的夜色里。
　　月色沉寂时，楚微澜和陈屿安回到别墅。
　　屋内的灯还是关着的，寂静的屋子里空无一人，只有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清冷的光斑。
　　陈屿安先开门走了进去，熟练地开了别墅里全部的灯。
　　暖黄的灯光瞬间填满了整栋别墅，驱散了夜的寂静，却也让这空旷显得更加明显。
　　楚微澜跟在他身后，进了别墅。
　　刚走到楼梯一半，他扶着楼梯扶手微微侧身，对还站在楼下的楚微澜说：“明天叫人来帮你量尺寸，订几件衣服。”
　　楚微澜愣了一下，随即大大咧咧地笑了：“这次说的话多，以后也要这样。”
　　陈屿安没再回应，转身上楼的背影依旧挺拔。
　　楚微澜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上楼，在陈屿安房门前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转身进了客房。
　　夜里，陈屿安躺在宽大的床上，听着隔壁客房隐约传来的翻身声，心里那股酸涩愈发清晰。
　　他拿起手机，手指在通讯录里无意识地滑动，最终停在那个还未备注姓名的联系人上。
　　他点击了好多次修改备注的选项，最终敲下几个字：“话多，人好。”
　　楚微澜的存在，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他从未有过的涟漪。
　　有期待，有不安，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依赖。
　　他鬼使神差地将楚微澜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改成了这个备注。
　　次日清晨，陈屿安八点就醒了。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起床洗漱。
　　他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用温水洗了把脸，水珠顺着额发滴落在锁骨处。
　　镜中的少年身形清瘦，眉眼精致却透着疏离，是他看了二十多年的模样。
　　他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让他微微一怔。
　　印象里，楚微澜的掌心总是温热的，带着阳光和海风的味道，和他这具习惯了独处的身体截然不同。
　　他放下手，目光落在镜中自己的手腕上，那里空空荡荡。
　　他忽然想起昨晚改备注时的犹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楚微澜带来的、不属于他的温度。
　　深吸一口气，他转身离开浴室。
　　走廊尽头的落地窗透进晨曦，将地板切割成明暗相间的色块。
　　他脚步顿了顿，晨曦在他周身勾勒出浅淡的金边，却驱不散他眉宇间那丝若有似无的怅惘。
　　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滴答”作响。
　　他走到沙发旁坐下，指尖摩挲着沙发扶手的纹理，思绪却又不受控制地飘回了楚微澜身上。
　　他想到楚微澜带笑的深棕色眸子，想到他黑色的中长发被海风吹得微卷的样子，还有他穿着那件米白色风衣，衣角翻飞时像振翅的海鸥。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手指却在联系人列表上迟疑了。
　　指尖在给楚微澜备注的“话多，但人好”上悬了几秒，最终还是点开了对话框。
　　他盯着输入框，斟酌了半天，才敲下几个字：【醒了？】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他将手机倒扣在沙发上，视线重新落回窗外的晨曦，那金色的光线似乎也变得灼热起来。
　　没过多久，手机震动了。他几乎是立刻拿起手机，屏幕上楚微澜的回复清晰可见：【嗯，醒了。】
　　陈屿安盯着那行字，指尖再次摩挲起掌心，这一次，他仿佛真的抓住了那缕温热的风。
　　【先洗漱，我让裁缝过来，给你量尺寸，定衣服。】陈屿安回道。
　　楚微澜很快回了个【好】，还附带了一个微笑的表情符号。
　　陈屿安将手机放在一旁，起身去厨房准备咖啡。
　　咖啡机运作的嗡鸣声里，他忍不住回想昨晚楚微澜睡在客房的场景——那间客房离他的卧室不远，夜深人静时，他仿佛能隐约听见对方平稳的呼吸声，像潮汐轻拍岸滩，让他紧绷了二十年的神经莫名松弛下来。
　　“陈屿安？”楚微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质感。
　　他回头，看见楚微澜站在厨房门口，米白色的家居服衬得他肤色愈发清透，发梢还带着些微的凌乱。
　　陈屿安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喉结滚动了一下，“裁缝大概还有十分钟到。”
　　楚微澜点点头，缓步走到他身边，自然地拿起另一个马克杯：“给我也来一杯？”
　　“嗯。”
　　蒸汽氤氲中，两人的身影被晨光拉长，沉默却并不尴尬。
　　陈屿安将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递到楚微澜面前，陶瓷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让他指尖微颤。
　　楚微澜道了声谢，指尖与他的手指不经意擦过，陈屿安像被电流击中，飞快地收回了手。
　　就在这时，门铃声响起。
　　陈屿安定了定神，走去开门。门外站着两位拎着皮尺和样布的裁缝，客气地说明来意后，便跟着陈屿安进了客厅。
　　楚微澜正靠在沙发上搅着咖啡，见裁缝进来，便放下杯子站起身。
　　裁缝熟练地拿出皮尺，为他量肩宽、胸围、衣长……每一次皮尺的滑动，都让陈屿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着。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楚微澜身上，他微微仰着头，任由裁缝测量，侧脸的线条在光影里格外柔和。
　　裁缝动作专业且麻利，皮尺在楚微澜身上灵活游走，偶尔笔尖在记录本上沙沙作响。
　　陈屿安找了个角落的单人沙发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的边缘，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过那个被晨光包裹的身影。
　　楚微澜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侧过头冲他弯了弯眼：“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
　　“没什么。”陈屿安慌忙移开视线，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滚烫的液体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楚微澜忍不住笑了，那笑声像风铃在春日里轻响。
　　他朝陈屿安走过来，自然地在他身边的空位坐下，身上还带着裁缝刚刚量过的、属于布料和阳光的味道。“你今天很奇怪。”
　　“有吗？”陈屿安的心跳又开始乱了节奏，他把咖啡杯放在两人中间的茶几上，杯沿的水汽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痕迹。
　　“从早上醒来到现在，你就一直盯着我看。”楚微澜凑近了些，深棕色的眼眸里映着他的影子，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狡黠，“是咖啡太苦了，还是……我今天特别好看？”
　　陈屿安的耳尖瞬间红透。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
　　楚微澜见他这副模样，笑得更厉害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回神了，陈屿安。”
　　陈屿安猛地回神，脸颊的温度几乎要烧起来。他抓起茶几上的咖啡杯，也不管是不是自己的，仰头灌了一大口——苦得他瞬间皱紧了眉，却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你这咖啡……”楚微澜看着他的表情，眼底的笑意快要溢出来，“是打算苦死自己吗？”
　　“忘了放糖。”陈屿安把杯子往旁边推了推，指尖在沙发扶手上无意识地抠着布料纹理，试图掩饰自己的窘迫。
　　楚微澜却不依不饶，身体又往他这边凑了凑，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介于玩笑和认真之间的试探：“所以……到底是咖啡苦，还是我让你觉得‘苦’了？”
　　陈屿安的心跳彻底乱了。他能闻到楚微澜身上那股阳光和布料混合的味道，能看到他眼尾因为笑意勾起的浅弧，甚至能感觉到对方呼吸时，空气拂过他耳廓的微痒。
　　“我……”他刚想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陈屿安掏出手机，是陈父的消息。屏幕上只有一行冰冷的文字：“晚上七点，宏远集团的晚宴。”
　　没有询问，没有商量，只有不容置喙的命令。
　　陈屿安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指尖的温度似乎都降了下来。他沉默地回复了一个“好”字，然后将手机重新塞回口袋。
　　旁边的楚微澜敏锐地捕捉到他瞬间低落的情绪，刚才还带着戏谑的眼神顿时收敛了几分：“怎么了？”
　　“没什么，”陈屿安勉强笑了笑，试图掩饰心底的抗拒，“我父亲让我晚上去参加一个商业晚宴。”
　　“商业晚宴？”楚微澜皱起眉，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抗拒，“那种假惺惺的场合，你也要去？”
　　“没办法，”陈屿安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咖啡杯的杯沿，“这种事情不是我想拒绝，就拒绝得了的。”
　　他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习惯了按照陈父的安排行事，习惯了在各种社交场合扮演得体的“陈家少爷”。
　　那些觥筹交错的晚宴，于他而言，不过是另一个需要完成的任务，一场场精心编排的戏剧。
　　他是舞台上的主角，却永远戴着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周旋于形形色色的人之间。
　　楚微澜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疲惫，心里那股酸涩又涌了上来。
　　他想起自己在棚户区的生活，虽然贫瘠，却自由。
　　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打架、闹事，可以在夜市里吃着廉价的糖葫芦开怀大笑，不用考虑任何人的眼光，不用扮演任何角色。
　　“就没有别的办法吗？”楚微澜忍不住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陈屿安摇了摇头，指尖的动作停了下来：“没有。这是我的责任。”
　　“责任？”楚微澜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的责任就是去参加那些你根本不想去的晚宴，去见那些你根本不想见的人？”
　　陈屿安沉默了。
　　他知道楚微澜说得对，可他又能怎么样呢？他是陈家的继承人，这是他一来就被赋予的身份，也是他无法摆脱的枷锁。
　　“有些事情，不是想不想的问题。”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无奈，“是必须要做的。”
　　楚微澜看着他眼中的无奈，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忽然伸出手，拍了拍陈屿安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安抚的意味：“行吧，既然是必须要做的，那就去呗。不过……”
　　他话锋一转，脸上又恢复了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要是有人敢欺负你，给我打电话，我去给你撑腰！”
　　陈屿安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里面没有丝毫的嘲讽，只有纯粹的关心和……一丝不符合他身份的“江湖义气”。
　　虽然就凭楚微澜现在的能力根本帮不了陈屿安，但他心里那点因为晚宴而起的烦躁，竟奇迹般地消散了不少。
　　他忍不住微微勾起嘴角，这是他今天第二次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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