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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样
准确地说,江舒微与易筠的第二次见面,并非在正式插班的练习室里。
就连那句简洁的自我介绍,也藏在更早更深的夜色里。
江舒微真正记住易筠的名字,是那个打面照后凌晨一点的录音室。
*
她刚从洗澡房出来,困意被冷水冲得烟消云散。本着不浪费一分一秒的念头,江舒微擦着半干的头发,轻手轻脚地走向录音室——趁着嗓子还没彻底休息,再练会儿发声。
深夜的录音室依旧灯火通明。已经出道的For U组合占据了独立工作室,留给练习生的空间本就拥挤,此刻更是被临近出道的女孩们填满。
谁都不想卷铺盖回家。
江舒微习惯性走向最里间,推门的瞬间,撞上了一个戴着耳机打beat的侧影。
只一眼,她就认出那是下午在饮料机前遇见的女孩。
易筠闻声转头,摘下耳机,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事?”
“抱歉,”江舒微指尖攥紧门把,指节泛白,“我以为没人,不好意思。”说着就要退出去。
“不用。”易筠的声音清冷,像是冰面下的水流,“我不用录音室,进来练吧。”
江舒微愣在原地。她穿着宽松的白色睡衣,头发随意披散着,脖颈间搭着条半湿的毛巾,浑身还带着未散尽的水汽。
这样狼狈的模样,实在不该出现在陌生人面前。
“进不进?”易筠见她不动,眉峰微蹙,“要进就快点,别卡在门缝里。”
江舒微局促地走进去,反手带上门。
易筠耷拉着眼皮,天生的倒吊梢眼衬出几分下三白,看人时总带着种不耐烦的冷意。她没再说话,只是朝里面录音隔间那边抬了抬下巴,便重新戴上耳机忙自己的事。
江舒微在原地站了两分钟,才缓过神来。她走到另一侧的音响前连接伴奏,拿起备用耳机进了录音棚。
明明知道易筠只是在调试自己的歌,与她练声毫不相干,可那道专注的侧影总让她莫名紧张,连开嗓都带着颤音。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立麦重新开口:“You bring me high-i-i-i-i dream——”
“等等。”
耳机里突然传来易筠的声音,低沉清冽,像冰块敲在玉盘上。“那个转音,不要用实声唱。再来。”
江舒微一愣,透过玻璃看向调音台前的女孩。
对方对着麦克风说,一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在键盘上敲得飞快:“听不见?”
“听得见!”她连忙点头,扶着耳机调整气息,“我再试试。”
易筠没再理她,屏幕上的波形随着鼓点跳跃。江舒微敛神静气,重新唱起那句转音,用气声带出缥缈的尾韵,果然比刚才顺畅许多。
“You bring me high-i-i-i-i dream——”
“It makes me feel’in side I’d mean.”
“Maing a will, it doesn’t a real, I got to you——”
“停。”易筠的声音再次响起,“‘I got to you’发音不对。”
就这样,江舒微磕磕绊绊地练着,易筠时不时打断指点。
明明是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女孩,点评却字字见血——哪里该收气,哪里该转假声,哪里的咬字带着英语发音痕迹,全都被一一揪出。
直到整首歌顺下来,易筠才对着麦说:“出来。”
江舒微摘了耳机走出棚,刚想道谢,就被她一句话堵回去:“带水了吗?”
她茫然摇头。
易筠皱起眉,站起身时带倒了脚边的椅子:“就这么干练?嗓子不想要了?”
江舒微被她突然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下意识想道歉,却见女孩转身从背包里翻出一瓶矿泉水,“啪”地放在桌上。
“拿着,休息会儿再练。”
瓶身上还带着凉意,江舒微低头看着这瓶水,又看看比自己矮半个头的易筠。
女孩穿着黑色连帽衫,帽子罩在头上,只露出一截线条清晰的下颌,明明是副桀骜的模样,语气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关心。
作为在一本部待了十年的老学员,整个部门的练习生她都认得,唯独这张脸无比陌生。江舒微忽然想起下午其他女孩的议论——那个空降的“皇族”。
可此刻,她更好奇的是调音台上闪烁的波形。她攥着水瓶,鼓起勇气开口:“那个……我能看看吗?”
易筠抬眼看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三秒,久到江舒微以为会被拒绝,却见她伸手拉过一把高脚凳,朝她拍了拍。
江舒微小心翼翼地坐下,戴上易筠递来的另一副耳机。鼓点骤然在耳畔炸开,非洲古巴爵士特有的打击乐带着野性的张力,却被清冽的钢琴音色中和得恰到好处。
“这是小样?”她看着屏幕上的beat,眼睛亮了起来,“节奏好快,是做afro吗?”
“嗯。”易筠拖动鼠标添加贝斯,“想做rap和vocal兼具的伴奏。”
Afro风格极考验驾驭能力,稍有不慎就会显得杂乱。江舒微挑眉,“你的音色适合吗?”
“不适合。”易筠说得坦然,从一旁抽出一沓写满歌词的稿纸,“我音域太低,更适合重金属或者摇滚。”
她把伴奏调到bridge部分,钢琴旋律突然变得温柔,像月光淌过湖面。江舒微看着纸上的歌词,指尖跟着节奏轻敲桌面,不知不觉就哼了起来。
“——可是你对着天空就踏上了云雨”
“——可是你没有对我留下多少风晴”
“屋外无雨门内多阴你在这里等着浪漫的烟云迷溺——”
一段rock混响的rap突然切入,江舒微捏着歌词纸的手微微发颤。这段trap节奏快得惊人,她事先没练过,只能凭着多年的肌肉记忆追赶节拍。
“yeap 流星划过天边我在你眼前看着奔流山川映照江瀑紫烟”
“人生过往 绽放在心里的潋滟瞳眸里倒影出花开花落时的璀璨”
“璀璨多灿烂浇湿了心中的冥畔 奈何桥边孟婆端着碗对我说”
“看呐赤水澄江不渡妖艳于彼岸”(空四拍)
“浪漫对我过敏可是你就像毒药一样让我上瘾”
“合欢却话巫山天堑横栏山头妙曼世人聊以自舛”(空两拍)
“他们说我是另类在世俗间被包裹的多是顺慰”
“他们说我太张扬提刀横眉冷对千夫谆谆教导”
“浪漫不应被污秽快餐式的人生只能说是你不配”
“romanstic 当被人所崇拜 我书写下最后的名字——”
“只为和你相对”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江舒微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转头看向易筠,却发现女孩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的眼睛里,此刻竟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的声音很好听。”易筠突然开口,摘下耳机的动作带着点仓促。
“谢谢。”江舒微被夸惯了音色,习惯性客气回应。
“不是客套。”易筠摇摇头,从稿纸堆里抽出一张递给她,“你是第一个听完这个小样的人。”
江舒微接过那张纸,上面的字迹凌厉张扬,和她的人一样。
她看着屏幕上反复循环的伴奏,忽然笑了:“不。”
“我是你第一个粉丝。”
*
演唱会上,三首专辑主打连唱结束,加州的冬夜也挡不住五人额头的薄汗。
休息环节的灯光柔和下来,简觅怀率先拿起话筒,跟观众开始互动环节:“Hey guys, long time no see!”
“Some of you saw us in Wal-Mart three days ago.”仇霜接过话头,英语里带着点调侃,“Those chips were really tasty.”
台下爆发出会意的笑声,有粉丝举着那天偶遇的合影牌拼命摇晃。
江舒微看着那片晃动的灯海,忽然觉得眼眶发烫——这些素未谋面的人,竟比某些朝夕相处的人更懂她们的烟火气。
易筠摘下耳返,从C位窜到最右侧,凑在江舒微耳边说了句什么。
作为团内断层top,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镜头捕捉得清清楚楚,两人低头私语的瞬间,台下的尖叫几乎要掀翻屋顶。
仇霜眼疾手快地走过来,摘下耳返“旁听”了一耳朵,在镜头看不见的暗里瞪了一眼两人。
满脸写着“公众避嫌”。
随即她心领神会地举起话筒:“Next up, let's welcome our ACE to blow your mind——Criteria's solo!”
易筠闻言下去换造型;而粉丝并不能看清刚刚八百个心眼子的成员互动,只觉得是cp大混战和二创同人素材的好素材。
仇霜摘了耳返,站在江舒微旁边,沉默两秒:“……我担心你回去被何玟喆骂。”
“我知道。”江舒微笑笑,反过来安慰她,“放心。”
加州的四场巡演不录DVD,五人反而放得更开。简觅怀蹲在台边,对着后排观众喊:“Can you see us clearly?”
场馆两侧的巨型荧幕实时投屏,最后一排的观众看真人确实像看蚂蚁。
单源在一旁贱兮兮补充:“Next time, grab front seats!”
江舒微看着闹作一团的三人,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录音室的凌晨。
那时的易筠总爱把自己关在角落,调音台的光映在她脸上,像罩着层生人勿近的壳。
“Well let's welcome Criteria,and 《pray for》!”
而现在,那个女孩正站在舞台中央,接过乐队递来的电吉他。
聚光灯打在她身上,灰黑色工装裤衬得双腿笔直,水钻脸链随动作轻晃,桀骜的眉眼在灯光下愈发锋利。
“《pray for》,送给你们。”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场馆,指尖拨动琴弦的瞬间,全场陷入沸腾。
江舒微站在侧台,看着聚光灯下的易筠。
她唱得投入,尾音带着独有的低哑,像是在诉说某个深埋的秘密。那些曾被藏在录音室深夜里的旋律,如今终于在数万人面前绽放。
一曲终了,易筠的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江舒微身上。她没说话,只是朝她举了举杯,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江舒微忽然想起那句“第一个粉丝”。原来有些承诺,真的会在时光里慢慢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这首《罗曼蒂主义》,现场首发音频。”易筠的声音再次响起,吉他弦轻轻拨动,“写给一个很重要的人。”
前奏响起的瞬间,江舒微愣住了。这分明是当年那首afro小样的旋律,只是编曲更成熟,钢琴与鼓点的结合,像月光撞进海浪。
她看着舞台上的易筠,呼吸仿佛都静止了。
那些被尘封在录音室里的夜晚,那些逐字逐句的修改。
*
“还记得这首歌吗?”演唱会结束后,易筠在后台堵住她,身上还带着舞台的烟火气。
江舒微点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耳后的碎发:“你改得很好。”
“你取的名字。”易筠看着她,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惊人,“《罗曼蒂主义》,我一直用着。”
“……”江舒微撇开目光,“我随口取的。”
那个晚上认识的第一面,两个血液里流淌着音符的人在音乐中立马熟络起来,江舒微赞叹那是一首好小样。
“它有名字吗?”江舒微问,“真好听。”
“没有”易筠低头改歌词,“你取一个?”
江舒微没有当真,于是笑着说:“好恋爱的感觉。romantic……罗曼蒂主义?”
没想到她真的采用了。
走廊尽头传来简觅怀和单源的笑闹声,江舒微忽然觉得有些热。她转身想走,却被易筠拉住手腕。女孩的手心滚烫,像揣着团火。
“当年你说,是我的第一个粉丝。”易筠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现在还算数吗?”
江舒微笑笑,看着易筠近在咫尺的脸。她没有回答,只是反手握住了后者的手,微微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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