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砺锋问道(下)
江念白抬起利剑,给了这个挑战者足够的尊重。
只是她似乎懒得浪费力气在这个“废柴”身上,只使出了听雪剑宗最基础的入门剑式——寒梅初绽。
三道冰寒剑气成品字形,缓慢地推向向叶轻风的双肩和胸口——十足的入门教学水准,仿佛在对一个完全不懂剑的人示范最基本的防御与躲闪。
苏棠雨眯眼看着,轻笑一声:“江仙子今日这堂课倒是替我上了么?”
虽然一众人本也就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叶轻风接下来的反应却还是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他像是被狂风吹得歪歪扭扭的麦秆,上半身猛地后仰,险险躲开刺向面门的一道剑气,同时左脚拌右脚似的朝侧方踉跄两步,勉强避开射向左肩的剑气。
但右肩那道,他似乎是滑了一下或是扭了一下,动作笨拙得让人不忍直视。
“嗯…不好看不好看!”身旁的小师妹顿时噘起了嘴,“跌倒的姿势都不如平常!哼!”
嘶~
但听得那渐渐漾开的衣衫破裂声,那冰蓝剑气一点一点撕裂了叶轻风后背本就宽松的衣衫,露出大片光洁的肌肤和明显的脊骨线条。
“哎!”叶轻风夸张地痛呼一声,身体顺着前倾的力道,一个标准的狗吃屎,重重地扑在了武器回收箱边,傻傻看着那柄还散发着残余香气废剑。
下一瞬,他一把抄起那布满裂纹的废铁,嘴里还不忘嚷嚷:“哎好了好了。仙子威武,威武,多谢仙子指教……剑下留情……留情……”
可是要留哪门子的情。
江念白早已收剑入鞘,那柄全新的备用剑自然完好无损。
她看着地上滚了一身灰的叶轻风和他手里宝贝似的紧攥着的废剑,冷漠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耐,好看的柳叶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叶轻风趁机骨碌爬起来,双手捧着那把冰凉的废铁,拍着身上的土,冲江念白笑得一脸灿烂:“多谢仙子慷慨!留剑赠有缘人!弟子叶轻风……”
他身体晃了晃,似是晃着想起身,却还是赖在地上紧紧攥着那把废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谢过了。”
场上场下,爆笑、起哄声再次推起。
而苏棠雨却忽而感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涌上心头。
她摇了摇头,实在没眼看下去。
想来先前还能当热闹看,如今,叶轻风却也是自己的徒弟。
输便罢了,怎能输的如此丢人?
而且瞧着,似乎还受了内伤?
而恰在此时,演武场旁的灵犀长老给她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江仙子!”
苏棠雨赶忙拨开前面凑热闹的弟子,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演武场。
“那个…”她不觉将裸露后背的叶轻风掩在身后,拱了拱手,“江仙子莫怪!师弟荒唐无状,行事孟浪,让仙子见笑了!”
她一边快速说着,一边摸向腰间糖葫芦——感谢她的职业习惯,里面永远备着试药后的安抚品。
只见着她迅速掏出一个青玉小瓶,“一点灵犀宗特产,蜜炼冰雪梅,最是清甜爽口,祛燥安神,您尝尝看……”
说着,她那白玉似的指尖捏着一颗裹满糖霜、散发着清甜雪香与药草芬芳的梅子,向着江念白的方向递出。
江念白冰封着目光,接过那梅子。却是没有一点尝的意味,只是将目光死死锁在了梅子表面那闪烁着剔透光晕的糖渍上。
苏棠雨偷瞄着江念白,又瞥了两眼一旁抱着剑却爬不起来的叶轻风,“那个,那江仙子,我将他带下去啦,免得污了您的眼……”
说着,这便弯腰欲将叶轻风扛起。
“他是你徒弟?”江念白声音突兀响起,冷得像深冬屋檐下垂挂的冰棱彼此撞击。
那目光穿透空气,锐利如剑,直刺苏棠雨心底。
“啊?”苏棠雨手一抖,那沉沉的叶轻风又摊落回地上。
未待苏棠雨回应,又见一阵寒光起。
“嗒”一声轻响,江念白握在手中的那柄崭新的冰魄剑剑柄微微旋开了半寸。
一道比之前凝练了数倍的剑气悬停在距她眉心不足一尺的虚空中。
寒风卷着冰冷的剑意和梅子上那点融化的甜香拂过苏棠雨瞬间苍白的脸。
而袖袋里的玄圭猛地一颤,连滚带爬地把自己死死缩进了壳里,只留一条颤抖的小尾巴尖在外面。
江念白的嘴唇轻启,吐出几个冰冷的字:
“徒弟败了,”
她的剑尖遥遥点着苏棠雨和低垂着头的叶轻风,“不如师父,你来试试?”
这一瞬出人意料,且那剑气冷的一点不像玩笑。
全场弟子怔愣着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而苏棠雨更是坐立不安两手无处安放,心想上来这一趟不过就是化解个尴尬场子,顺便将那不争气的‘徒儿’扛下去,怎会整这一出?
遂又压着眉眼偷偷望了望灵犀长老。
长老捋了捋胡须顿了顿,遂脸上堆满了和煦的笑容,如同春风化雪:“江仙子息怒,息怒!这位是弟子苏棠雨,确是叶轻风的小师父,她无意冒犯,无意冒犯啊……”
说着又转向苏棠雨,眼神温和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鼓励:“棠雨啊,砺锋问道,一年只此一次,况且,还是江仙子邀请。机会难得,你便大胆讨教几招,重在交流嘛,莫要有负担。”
啊?苏棠雨张了张嘴,却只是将一口寒剑之气吞入,声音发不出一丝一毫。
长老这话……分明是鼓励她去挨揍啊!她一个以炼丹为主的弟子,剑术不过三脚猫功夫,拿什么跟人家剑道天才交流?
她也做不到像叶轻风那小子一样,没脸没皮地去求一把破剑赏赐。
可是,上有长老那满是鼓励的目光,下有一众弟子们突然爆发出的欢呼加油声,她虽万分抗拒却也不得。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一名内门弟子在长老的示意下,捧着一柄一看就不是凡品的长剑,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面前交给了她,并握了握拳头道:
“糖心师姐,加油!咱们今天可是主场!”
这一下,苏棠雨连半分动弹的余地都没有了。
她看着那弟子殷切的眼神,再看看长老那殷切的笑容,一股悲壮感油然而生。
死马当活马医吧!
苏棠雨硬着头皮,一手抖抖瑟瑟地拿着剑,一手悄悄摸向腰间那个鼓鼓囊囊的糖袋,试图缓解心中紧张不安之意。
“弟子斗胆,请仙子赐教!”苏棠雨声音有点发虚,但还是往前挪了半步。
江念白轻呼出一口气,眼梢带出一抹冰锋。
而正当苏棠雨要闭眼出剑之时,腰间糖葫芦突然散了。
哗啦一声!一大把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糖果如同天女散花般撒了出来。
有噼啪作响的“跳跳霹雳糖”,有黏糊糊能拉丝的“缠丝麦芽糖”,还有滚圆溜滑的“琉璃糖丸”……
江念白那毫无感情的眼神,顿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困惑。
她大概从未见过如此“别开生面”的起手式。
然而,她凌厉的剑招已然发动!冰蓝剑气如毒蛇吐信,精准地刺向苏棠雨。
苏棠雨惊得小心脏噗噗乱跳,下意识施展她那套为了躲避丹炉爆炸而练就的“灵犀游身步”,收住剑猛地向后一滑!
由着那江念白的冷冽剑气精准地刺穿了数颗糖果。
接下来的场面,苏棠雨自己都不敢相信。
被刺中的“跳跳霹雳糖”瞬间爆开,无数细小的糖粒像一团带电的烟雾弥漫开来。
而“缠丝麦芽糖”被剑气撕裂,拉出长长的、粘稠的糖丝,如同蛛网般在空中飘荡。
还有那些“琉璃糖丸”,被剑气一碰,非但没碎,反而像抹了油似的,滴溜溜滚得满地都是。
江念白身法如电,试图避开这诡异的糖雾陷阱。
然而,她落脚之时,不是踩中滚圆的糖丸脚下一滑,就是被飘荡的糖丝粘住衣角。
甚至还有细小的带电糖粉沾上她雪白的衣袖,发出“滋啦”微响,留下一点焦黄的痕迹。
她那完美无瑕行云流水的剑招,第一次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迟滞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别扭…
这场面,苏棠雨也未曾想到,而且,以糖取胜,胜之不武吧?
她慌忙再次摆好剑势,又抄起腰间那糖葫芦,口中嘀咕嘀咕的念起‘急急如律令’之类的云云,想将那不听话的糖宝宝们悉数收回。
可是,愈急愈乱,糖丸们就像是听错了他的口令似的,不是精准地落向江念白即将落脚的区域,就是乱舞着飘向江念白的面门。
江念白被迫变招,剑光横扫,却弄的糖丸更是四溅,又挥袖格挡,糖粉爆开,电光闪烁。
两人一个剑气纵横,一个糖弹乱飞,一个清冷如仙,一个滑溜似泥鳅,竟在满地狼藉的糖果战场中打得难分难解。
糖霜满天,焦糊味四溢……
灵犀宗弟子们看得目瞪口呆,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他们那炼丹炼糖的团宠师姐,居然跟听雪剑宗的剑道天才打得有来有回?
短暂的震惊后,不知是谁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紧接着,压抑不住的哄笑声、惊叹声此起彼伏。
“我的天!棠雨师姐这‘糖衣炮弹’战术绝了!”
“仙子踩糖丸的样子……噗……对不起我忍不住!”
铃鹊更是激动得小脸通红,抓着旁边师哥的袖子直蹦:“师姐好厉害!都好厉害好厉害!好磕好嗑!”
乱战间,台侧的灵犀宗长老看得眼皮直跳,终于无法再沉默,而拂了拂袖再次扬声:
“二位!二位!今日只是相认识,互相认识。嗯……今日时辰也不早了,不如…三日后,于论剑台再行正式比试如何?”
论剑台?苏棠雨愣了愣,脚下终于踩中一颗糖而一个劈叉。
而江念白闻言,身形骤然一顿,转身数圈后终于绕开了那层层叠叠的‘糖障’。
仿佛长老这句话正是她期待的救命稻草。
她看着自己雪白衣袖上沾着的几点焦黄糖渍和黏糊糊的糖丝,又看了看对面那个虽然发髻微乱气喘吁吁的苏棠雨,冰封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像是万年冰山被一颗跳跳糖崩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手腕一翻,收剑入鞘。剑虽未损坏,但大抵是因为沾上了糖渍,脸上掠过一道嫌弃之意。
“这位姑娘,你叫,棠雨?”江念白垂眸,目光扫过苏棠雨,眼底浸出丝丝凛气。
“对对对!”
苏棠雨踉跄爬起,慌忙解释道:
“海棠的棠,下雨的雨。方才,冒犯了,冒犯了…内个,您弄脏的衣衫,要不…”
“三日后,论剑台。下一次,可不可以只用剑?”
江念白收回眸色,打断了苏棠雨的话,带着不容置疑的语调。
遂又抬脚,用那粘了糖丝的雪白靴尖轻轻一踢——
那柄布满裂纹的废剑就“咣当”一声,滑到了还捂着胸口靠坐在演武场边沿的叶轻风脚边。
“这一局……”江念白剩下的话在喉间滚了滚,“赏你这徒弟了。”
说完,她再不看任何人,转身拂袖而去,带着一股急于脱离这恼人的“糖系战场”的决绝。
叶轻风低头看了看脚边那把名正言顺的废剑赏赐,又抬头看了看江念白飘然的背影,扯出一个苍白又带着点痞气的笑容,用尽力气喊道:“谢仙子,赏……”
话未出口,却又瞥见苏棠雨那劫后余生的呆凶眸色,猛地咽回了话。
而那死寂已久的台下,顿时爆发出欢呼雀跃声。
“这一局,算是棠雨师姐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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