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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我失去意识这段时间,阵法外的气氛早已降到冰点。
方止行负手站在阵法前,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凝成实质。他冷脸看着花花爹娘,眸光布满了寒霜,手掌灵力波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动手。
花花爹额头渗出一层冷汗,手忙脚乱地解释:“这......恩人,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我们绝对没有要害那位恩人的心思,更猜不透这造化树的想法。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情况,历代祖先的传承里,也没提过阵法会完全吞没闯入者啊……”
花花爹不停的原地打转,急的都快变原形了。花花站在娘亲身旁,小脑袋歪来歪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位个子高一点的恩人生气了。
其实刚被救醒的时候,花花就感觉到身体里未消散的灵力是方止行的。它虽然感激,但是不敢亲近,因为这位恩人身上总有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让人畏惧。但那位恩人就不一样了,他身上的气味香香的,暖暖的,像是小时候娘亲用体温焐热的草窝一样让人安心。所以那时一说签订契约,花花就毫不犹豫的喝了他的血。
花花爹猛一跺脚,发出一声兽吼,鼻尖上金光闪现:“待我强行破开这阵!”
“你敢。”方止行蓦地上前一步,负着的手转到身前来,周身的灵力蓄势待发。阵法若是强行破开,里面的人必定会受到波及。
花花娘一惊,连忙拉住丈夫,对着方止行福了福身:“恩人息怒!他也是想尽快救出被困在里面的恩人,急昏了头。”然后抬手用力甩了花花爹脑袋一巴掌:“发什么疯!你动阵法万一恩人受到牵连怎么办!”
花花爹被这一巴掌拍醒了,呆愣一瞬,像被兜头浇了盆冷水,随后懊恼地捶了下自己的大腿:“我......我忘了这遭了!”
方止行冷漠的看着二人这场闹剧,墨色的瞳孔里看不出波澜,但也相信了他们确实不知情,此刻的慌乱也并非作假。
现如今阵法打不开,又不能强攻,除了静观其变听天由命,似乎别无他法。
可这是一株活了两万年的树灵,谁能猜到它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方止行捻了捻手指,回想起刚才他发现不对劲要往里冲,触到阵法时把他震开的感觉。与其说震开,不如说是把他弹开的,并无杀意,只是单纯的不想让他进而已。
难道说,这棵树只想让谢长风进去,或者说,早就等着谢长风进去?
他抬眼看向这参天大树,眉间有化不开的浓雾。
回身看向花花夫妇,他的目光已恢复了惯常的冷寂:“一炷香。”而后重新负手而立,目光落回阵法上。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让所有人都明白,一炷香后,如果再看不到谢长风,他会想办法主动去见谢长风。
连方止行自己都没注意到,看到谢长风消失的那一瞬间,自己那紧张慌乱的模样,望着阵法的眼神深处,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焦躁。
造化树内。
昏迷中的我被一声兽吼惊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漂浮在一片虚无中,再次被无边的黑暗包裹。试着抬臂,却像陷在黏稠的泥沼里,每动一下都有无形的阻力牵扯。
怀里的小男孩不见了。但我并没有着急寻找,而是在想眼下应该怎么办。
可是还没等我思绪理清,浑身上下各处毫无预兆的炸开剧痛。
“呃……”一声痛呼破口而出,身体像是被无数利刃同时割开撕裂,又被血淋淋的重铸缝合。
可这些不过是序幕,往后竟是越来越痛。下一刻,痛感疯涨,堪比凌迟一般,一寸寸刮过肌肉,我蜷缩紧身体,牙关被我无意识咬出了血,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开,却压不住那蚀骨的疼。
随后痛感再次升级,仿佛有无数只手攥住我的四肢,要把生生我肢解而后带着感知扔进油锅里煎炸。接着,脑袋里像是伸进了一只手,抓住我的脑浆来回搅动。
“啊——!!!”我实在忍不住尖叫起来。这痛无边无际,意识开始像风中残烛般摇晃。在即将昏过去那一刹那,又被更剧烈的疼痛生生拽回清醒,然后再次沉溺。
我就这样反反复复,不知过了多久。醒来便是尖叫,意识模糊了又被痛醒,像在炼狱里永无止境的轮回。
阵法外。
方止行正站在阵法前,玄色衣袍被风轻轻掀起一角。时间才过去了少半柱香,却漫长的像是过了半生。
突然,从树中传来一声声痛呼,声音中夹杂着破碎的呜咽。方止行一下子就听出来这是我的声音,顿时脸部狰狞了一瞬,抬脚就要往阵法里冲。
花花爹和花花娘双双拦住他:“恩人且慢!”方止行眼神危险:“让开。”
“恩人莫急!”花花娘连忙拱手,鬓边发簪上的流苏因急促的动作来回碰撞:“方才造化树与我二人传话,说让我们耐心等待即可,他正在为那位恩人疗伤!”
方止行显然不相信,又继续往前踏了一步。花花爹吓了一跳,鼻尖的黄金角都亮了:“恩人稍安勿躁啊!造化树既然说了,那我们就再等一等吧!”
方止行却像没听见一般,灵力在掌心凝聚成淡淡的气旋,试图强行破阵。花花夫妇急的满头大汗,眼看就要阻拦不住。
就在这时,方止行脑海中突然传来一道清亮又带着点不耐烦的童声:“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倔啊!让你等一等你就等一等嘛!”
那声音脆生生的,带着几分稚气。方止行猛地停下动作,周身暴涨的灵力骤然收敛,他猛地抬头看向造化树,目光锐利如鹰:“是你?!”
花花夫妇愣在原地,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在和谁说话。
脑海中的声音继续响起:“我不会伤害他的,他伤势太重,而且有神体转变凡体的预兆,我还要和他签订契约,一时半会完不成,你别捣乱啊!”
方止行皱紧眉头,注意力完全在前半句:“神体转变凡体?什么意思?”
“他的魂体是凡魂,这具神体承载不了。”那声音叹了口气无奈道:“你也知道,身体是跟着灵魂走的,灵魂是凡魂,身体就只能是凡体。我只好给他重铸神魂,这样神魂和神体才能契合,要不然他在这具身体里留不了多久的。”
这话简直就是直接挑明,眼前这个谢长风,根本不是原来的谢长风。
谢长风也没想到,才穿过来几章,马甲就掉了个干净。
方止行一言不发,周身的气势却一直没有放松。
造化树似乎察觉到他的戒备,再次说道:“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的,但是我寻了万年才找到这么一个人,我是一定要和他签订契约的!我也绝对不会让他出事。你不要打扰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话音落下,神识中的声音便彻底消失了,再没有声音传来。
方止行站在原地,长时间没有动作,花花夫妇互相递了个眼色,大气都不敢喘,只能也僵在原地,看着他对着树影出神。
良久之后,他忽然叹了一口气,转身往旁边走了两步,双手结印,摆出入定打坐的姿态。
花花夫妇对视一眼,满脸困惑,忍不住试探着开口:“恩人,你......”
方止行已经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声音平淡无波:“我就在这等,你们不必管我。”
话音落下,他便再无动作。花花爹悄悄碰了碰妻子的胳膊,压低声音:“这......这是怎么了啊?”
花花娘回头看了一眼神圣依旧的造化树,轻轻摇摇头:“不知道,也不是咱们该问的。”拍了拍丈夫的手背,又看了看旁边快要哭出来的花花——小家伙显然是被刚才紧张的气氛吓坏了。“既然恩人已经冷静下来了,那我们就不用再呆在这里了。”
说罢,拉着还在傻楞的丈夫和受到惊吓的花花离开了。
方止行一动不动的盘在树下打坐,看似平静,但只有偶尔颤动的睫毛,泄露他并未真正平静的内心。
造化树深处,那凄惨的痛呼声还在继续,偶尔停息片刻又会再次响起,像是被按了循环键的破旧机器,不知疲倦地重复这个过程。
一直到了第十天。方止行也始终保持一个动作在树下等了十天。
阵法里那让人心疼的痛呼声在第九天的时候停下了。
这十天花花夫妇每日都来看,见他每日都同昨日一般,再轻声叹气离开。
花花也没了往日的活泼,整日趴在方止行脚边,毛茸茸的尾巴蔫蔫地拖在地上,也不去花田抓蝴蝶了。
它时常仰着小脸,愁眉苦脸地望着造化树,黑葡萄似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汽,每当传来痛呼声,它的耳朵就会猛地耷拉下来,小爪子不安地刨着泥土。
第十天傍晚,方止行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抬头看着造化树,声音因十天未曾开口说话而变得有些沙哑:“还没好吗?”
空气静默了片刻,那声音才再次响起,只是比上次虚弱了很多,像被抽走了大半力气:“快了,就差最后一步了。”
方止行指尖紧攥,终究没说什么,只是站在树下静静等待。
夜幕彻底降临,星星缀满了墨色的天空,造化树的叶片偶尔闪过出金光,像洒落的碎钻。
方止行依旧站在原地,连姿势都未曾变过。花花趴在他脚边,脑袋搁在前爪上,眼睛半眯着,偶尔竖起耳朵,捕捉着树身里传来的任何声响。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叹:“终于完成了......”
还没等方止行抬眼细看,眼前的阵法突然金光大盛,像是终于支撑不住一般,“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缝隙,紧接着,无数道裂纹迅速蔓延,“嘭” 的一声轰然碎成了漫天金尘,金尘在夜空中缓缓飘落,漏出了造化树的本体。
玉色的树干再不像往日那般灵韵流转,反而有点暗淡,树下静静地躺着一个人。
方止行一眼就看出那是我,瞬间冲上前把我从地上抱起来,轻声呼唤:“谢长风?”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前一阵模糊,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才看清一些。
记忆还停留在刚进阵法时看到的那个小男孩,张口就问:“那个小孩呢?”
方止行虽然不知道我在说谁,但也大概猜到了:“先不管它,你感觉怎么样?”
我也不知道自己痛了多久,只觉得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像是刚刚才停下,浑身的力气都在抵抗疼痛时耗尽了,现在连抬根手指都费劲。我摇了摇头,声音虚弱得像蚊子哼:“没事,就是有点累。”
方止行闻言皱了皱眉,没再多说什么,直接将我打横抱起,大步走向先前歇息的山洞。
闻声赶来的花花夫妇激动地站在一旁,花花爹甚至喜极而泣:“总算是出来了!树灵保佑!总算是出来了!”
花花娘也是高兴不已,看方止行抱着我进了山洞,连忙拉住要跟进去的花花和花花爹:“先让恩人好好休息,剩下的事等恩人醒了再说。”
方止行把我放在石床上,我脑袋一歪直接就睡了过去。
他先是站在床边静静看了片刻,随后便伸出两指轻轻按上我的眉心,也不顾是否会惊醒我,便闭上眼睛开始释放灵力。
灵力如同细流般顺着指尖涌入,小心翼翼地探向我的识海。
一进去,方止行便感觉到被一股温暖纯净的气息包裹,让人忍不住发出喟叹。他紧绷的肩线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连带着探入的灵力都放缓了流速。
继续深入,来到神识中心,识海中的景象让他微怔了一瞬——这里是一片无垠的青青草原,太阳悬在天际,光芒柔和并不晒人,反而像一层薄纱,将整个草原都裹在融融暖意里。微风拂过,卷起几缕青草的清香,还夹杂着远处不知名花朵的甜香,丝丝缕缕钻入感知,舒服得他指尖都下意识想蜷缩起来。
方止行抿了抿唇,强行压下那股慵懒的悸动,继续探知我的经脉。那些曾经断裂的脉络此刻已恢复如初,变得坚韧通透,内里还泛着淡淡的金光。
确认无恙后,他才收回探入的灵力,退出时竟还有些恋恋不舍。
他睁开眼,望着我沉睡的脸庞,终于是放下心来。
我这一觉睡了整整两天两夜,期间方止行几乎一步都不曾离开。看我的脸色逐渐红润透着健康的粉泽,也没有急着叫醒我,反而让我睡了个够。
这两天里,花花来过无数次。方止行怕它打扰我睡觉便不让它往里进,它只能委屈巴巴地站在洞口伸着头往里看。
直到傍晚,夕阳的霞光洒满了洞口前的地面,我才悠悠转醒。
“醒了?” 方止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比往日低沉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感觉如何?”
我动了动手指,精神还有点恍惚,翻身坐起时,身体竟轻盈得像一片羽毛,连带着呼吸都格外顺畅,四肢百骸里仿佛藏着股用不完的力气——这是连上一世都未曾感受过的强健体魄。
恍如仍在梦中,我下意识地握了握拳,指节发出清脆的声响。抬头看向方止行,他脸色虽然还是如往常一般冷淡,但我却能清晰的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一丝关心。
“感觉超棒。” 我忍不住笑起来,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轻快,“我觉得我现在能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我有点兴奋,甚至想要振臂高呼两声。
方止行似乎笑了一下,那抹笑意浅得像水面的涟漪,转瞬即逝。他站起身来,掸了掸衣袍:“走吧,你那个宠物在外面都等急了。”
“什么宠物,人家有名字的。”我不满的白了他一眼,连忙下了床往洞外走去,果然看见花花正趴在不远处无精打采扒拉地面。
“花花!”我提高声音猛地一喊,想吓他一跳。
花花听到我的声音,耳朵“唰”地竖了起来,没被吓到反而惊喜的转过头,快速向我奔来,猛地扑进我怀里,力道之大都把我撞得后退了几步:“恩人!恩人你终于醒啦!”说着说着就哭了:“恩人,你可算醒了,我还以为你......呜啊......”
我顿时哭笑不得又有点感动,这小家伙倒是真心实意地记挂着我。轻抚它的脑袋安慰:“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嘛,你看看,我现在好得很呐。没事了没事了......”我抱着它一顿安抚,它的哭声渐渐止住,可还抽抽噎噎地往我怀里缩。
花花爹也笑着走过来:“恩人总算没事了,可是把我们担心坏了。”
花花娘也笑的温和:“你是不知道,你困在阵里那几日,这位方恩人差点就要破阵进去救你了。”
我惊讶的回过头,目光撞上方止行沉静的眉眼,心头一震,没想到他能为我做到这种地步。
原以为他面瘫心冷,一路护我周全,只是因为当初原主那甚至已经忘记了的“恩情”,此刻才恍然发觉,这人冷硬的外壳下,藏着的是怎样一副火热心肠。
我心头一热,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谢谢你。”
他闻言,只是微微颔首,声线依旧平淡无波,还是那句话:“举手之劳。”
我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又是这句话。他微微侧首,没让我看到他泛着微红的耳尖。
花花爹适时插话:“恩人,既然你身体没事了,那今晚就来参加我们族里的敬神树宴会吧!你刚到的时候就想着给你接风,一晃耽误了好些天,这次正好一并补上,你看怎么样?”
“你们族内的宴会啊?会不会太打扰了,还是算了吧。”
“不会不会,恩人你就来吧,我们族人听说你救了犬子,早就嚷嚷着说要来感谢你了,我怕打扰你休息就都让我拦下来,恩人放心,大家都是很喜欢你的。”
还真是家族传承啊,面都没见就开始热情了......
不过这样相处起来才是最放松的。
盛情难却,最后还是答应下来:“那......好吧,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花花爹顿时喜上眉梢,咧开嘴笑得更欢了:“哎!我这就去和大家说一声,让他们也高兴高兴!”说着,便兴冲冲地转身跑远了。花花娘也俯身一礼,随之远去。
我目送他们离开,接着低头看向怀里的花花:“花花,我有点事要和你方恩人说,你先去找你爹娘,等下我再来找你好不好。”花花不想走,但向来乖巧听话,点点头:“那你们别说太久哦!”
我笑着答应,把花花也支走了。
身后方止行的声音响起:“你要去找造化树?”
我回身与他调笑:“嘶......你是什么变得,怎么什么都瞒不过你。”
方止行闻言,难得地挑了一下眉。
“我有点在意那棵树,陪我去看看?”
他点了点头,两人随即并肩往造化树的方向走去。
阵法已经消失了,周遭的环境变得通透了许多。此刻的造化树,除了它的体型依旧庞大之外,看上去远不如初见时那般气势恢宏——原本流转着莹光的枝叶黯淡了不少,树皮上的奇异纹路也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整棵树仿佛褪去了神秘的面纱,多了几分寻常古树的沉静。
我慢慢走近了一些,伸出手轻轻抚上粗糙的树皮,指尖能感受到它冰凉的温度,轻声唤道:“你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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