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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徐叔卿家住木瓜村西边,而拓跋真居住的大巴山却在木瓜村东北方,要进山得穿过整个木瓜村,加之山路蜿蜒,到拓跋真家已快巳正时分。
拓跋真家三面环山,仅有屋正前方没有大山遮挡,一条羊肠小道通到家门口。
两间草房用木栏围了起来,围栏外是一片大菜地,不过已经荒芜里。院门口拴着条体型巨大、毛发油亮的大黑狗,这正是徐叔卿受伤那日在山里遇到的。
黑狗看有外人来,立刻呲牙咧嘴,竖着尾巴,作势要攻击人。
徐大郎被这黑狗弄得一惊,护在徐叔卿身前,皱眉道:“这狗真大。”
拓跋真挡在黑狗前面,推开小院门,扭头朝黑狗喝道:“去!”末了补一句,“有点认生,不咬人的。”
徐大郎还是有点担心这黑狗扑上来,护着徐叔卿进了院子才放心。
小院很宽敞,两间草房虽比不上徐家的泥墙房,但也整洁明亮。东侧草房连着稍矮的厨房,进门左侧有块小土地用篱笆围了起来,里面有几颗水灵灵的白菜和葱。菜地边是间木板草房,里面有几只鸡鸭。
三人把背篓放下,拓跋真搬了凳子,倒了两碗水给兄弟俩,说:“我去煮面,很快。”
徐大郎咕咚几大口水解了渴,豪爽道:“拓跋,你随便弄点就行。”
拓跋真应声,提起两个装菜背篓时,手臂肌肉瞬间绷起来,流畅结实得跟骏马一样,徐叔卿不免多看了两眼。
“嗳!回神,”徐大郎在徐叔卿眼前挥了挥手,说:“等我走了,有你看的时候,别看了。”
眼看大哥调笑自己,徐叔卿当即红了脸,用葫芦瓢照着他头就是几下。
徐大郎敌不过弟弟的葫芦瓢,笑着道歉,取过葫芦瓢,朝厨房抬下颌:“去厨房帮帮人家。”
徐叔卿有时候觉得两个哥哥就爱取笑他,他头一扭,哼道:“不要,去了你更会笑话我。”
“我笑话你什么?你俩是过日子的,帮着下厨房多正常,”徐大郎用葫芦瓢戳徐叔卿,“还是说我这个三弟害羞了?”
十五岁的少年脸皮薄,被大哥逗了几句就受不了,起身朝大哥怒道:“徐伯卿!”
听到徐叔卿开始叫自己大名,徐大郎就知道他要生气了,起身笑道:“不逗你了,我看看院里的菜长得怎么样。哟!圈里还有个兔子呢,老三你以后能天天吃兔头了。”
徐叔卿嗔着说徐大郎又取笑,但一想坐在院里不好意思,想了想还是进了厨房。
厨房里,拓跋真蹲在地上洗嫩嫩的南瓜苗,看徐叔卿进来,立马站起身,说:“怎么进来了?是有什么不喜欢的吗?”
徐叔卿说:“没有,我想来帮帮你。”
拓跋真听徐叔卿没有嫌弃他这个家,松了口气,蹲下继续洗菜,说:“不用,我一个人可以。你吃南瓜苗吗?”
“吃。”
徐叔卿吃饭不怎么挑,只要是不太糊嗓子眼的,他都喜欢。
锅里水还没烧开,冒着一层热雾,两人说完话厨房就又安静,徐叔卿于是开始打量这个厨房。
厨房是搭着草屋用木头建的,用竹片分成了两间,外间是柴火和土砻等下地用的工具,里间是厨房。
厨房角落放着一口水缸,旁边是个半人高的木柜子,木墙上还有两个悬空的小柜子。灶上有个炒菜大眼和烧水小眼,这样在炒菜时还能烧点水。跟徐家厨房一样,灶台边有圈砖垒起来的火堆,这是用来煮饭的,到了冬天一家人还能围着火堆烤火熏腊肉。
水咕嘟咕嘟烧开,拓跋真先下南瓜苗和酥肉,南瓜苗一下锅就将水晕成绿色,后下的酥肉一进这碧波就冒出金黄黄的油,一层油飘在绿汤上闻着就香。拓跋真趁酥肉汤冒泡的时候,舀几勺汤化开三个碗里的一点猪油,虽说是吃面,但也要吃点油水,酥肉那点油不够。
而后他又找了个小锅倒水热馒头,毕竟三人背着背篓走了一上午山路,大男人吃这点面也不够。今早他也见过徐叔卿饭量,长身体的少年得多吃点。
拓跋真煮面,徐叔卿就推开厨房后门瞧,看后院有一片空地,说:“这地真好,你没种菜吗?”
拓跋真答道:“我不会。”
他小时候生活在塞外,种地的地方少,他家都是打猎用皮毛换钱。
徐叔卿有点惊讶但又很快接受,也是,拓跋真整日打猎,哪儿有时间种地。
拓跋真不会种地,但会做饭,尽管拓跋真父母前几年一前一后走了,可融合了塞内外的做饭手艺却完全传给了儿子。
就说这面,每碗面下都卧了个金黄酥香的鸭蛋,面上撒了葱花。汤底是南瓜苗酥肉汤,又化了点猪油增香,白生生的面条被南瓜苗裹了成绿色,外表绵软内里肥瘦相间的猪肉藏在面条里,吃上一口筋道面再来块酥肉,唇齿间油味十足,那叫一个香。
徐叔卿吃完满满一碗面就满足了,见拓跋真和徐大郎在说话,就拿个菜馒头当小食吃。
他才开始抽条,就算吃饱了肚子,也还是想往嘴里塞点东西,正好拓跋真热了四个菜馒头,他吃一个,还有三个。菜馒头里面是切得碎碎的菠菜,这样份量多,吃腻了油肉,来个菜馒头解腻正好。
吃完饭,徐大郎就得回家了,家里还有一堆翻地的活,他走前看拓跋真家没啥缺的,脱谷壳的土砻以及挖地的锄头都有,就也不担心这家日子过不下去,要是真缺什么,他到时候送来就是。
拓跋真挖了两颗大白菜,从厨房抱了两捆柴给徐大郎,徐大郎笑着接下。
徐叔卿舍不得大哥,跟拓跋真把他送上大路,见大哥矫健身影消失在山路转角才回家。
回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小草屋,徐叔卿有些无所适从,比起昨夜在夜色中的坦然,现下家里只有他跟拓跋真这对新婚两口,不太熟的二人间有点说不清的尴尬。
徐叔卿站在门口看那只大黑狗,拓跋真解开黑狗绳子,把昨日宴席剩的骨头倒给它,黑狗甩着尾巴转圈吃起来。
徐叔卿说:“它叫什么?”
拓跋真:“小白。”
“……”徐叔卿看了眼通体黢黑的黑狗,嘴角略抽。
拓跋真说:“我带你进屋里看看,要有缺的,我去镇上买。”
想着要跟拓跋真开始新生活,屋里屋外都得顺心才是,于是徐叔卿应了。
家里没有什么缺的,吃食衣物、耕田锄地的东西都很齐全。
两间并排房屋很宽敞,堂屋是东侧挨着厨房那间,后面有个隔间,是拓跋真父母卧房,夫妻俩去世后,里面放了些简单物品。
拓跋真睡西侧卧房,里面干净明亮,进门右边是扇窗户,窗户下是床尾,床很大挂着蚊帐,红被子叠在床头。床头边是个比徐叔卿还高的衣柜,衣柜边有个门能通到后院茅房。
屋中间摆了张木桌,还有两口箱子放在角落,墙上挂着拓跋真打猎时要用的弓和一把花样别致的长刀。
徐叔卿对着刀发神,拓跋真看徐叔卿脸上没有任何嫌弃和不悦,心里松了口气,幸好徐叔卿没有嫌弃他的窝。
拓跋真把杨春莲给的被子和布放进衣柜,徐叔卿瞧衣柜里居然还有张虎皮毯子,登时惊讶:“老虎皮!这老虎是你猎的吗?”
拓跋真说:“嗯。我十一岁那年在山里猎的,我娘做成毯子给了我。”
“你好厉害,我十一岁只会种地,”徐叔卿问拓跋真,“我可以摸吗?”
“家里一切都是你的,你要用要摸不用问我。”拓跋真把毯子抱出来放在徐叔卿怀里。
徐叔卿活了十五年,除了猫狗兔,还没摸过老虎皮。老虎皮摸起来当真柔软顺滑,他摸了摸然后珍重地放进柜子里,说:“你猎过狼没有?”
拓跋真答道:“猎过几只,皮毛换钱了。”
徐叔卿抬眼看拓跋真,说:“真厉害,你从哪儿来的啊?”
他只知道拓跋真从长城外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却不知是哪儿。
拓跋真道:“阴山下。”看徐叔卿面露思索,怕他不知道,问:“知道三国吕布吗?”
徐叔卿点头,这个他知道,小时候他跟大哥二哥趁元宵去镇上看唱戏,这戏台子唱最多的就是三国。
拓跋真说:“我就从他的家乡来。”
徐叔卿一直生活在木瓜村,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镇上,读了两三年书就只认自己名字,一听拓跋真从那么远的地方来。他顿时嘴巴聚了个圈,两眼发光地发出“哇”的一声。
以前他跟拓跋真只见过几次,昨夜累了也是倒头就睡,今日知道他从吕布的家乡来,少年郎心里有了层把面前高大威猛男人当作英雄的仰慕念头。
整个下午徐叔卿都在问拓跋真长城外是什么样子的,阴山美吗?塞外的胡人是不是像前朝有个大儒书里说的那样,吃完饭不用水洗用嘴舔,吃人肉,用尿洗手。
拓跋真听得牵了牵嘴角,像是笑,他坐在院里制箭,很认真地回答他,并纠正他们用水洗碗、用胰子洗手,不吃生肉和人肉,也不是个个都是吕布。
徐叔卿觉得拓跋真一本正经回答问题时的样子有些英俊,脸上那道凹凸不平的疤也变成了他在世间生活时,跟猛兽搏斗的勋功。
拓跋真把十来根木箭削得尖尖放在箭囊里,看了眼旁边撑着下颌看他的徐叔卿,说道:“晚饭想吃什么?”
徐叔卿一怔,扭头见太阳已快西沉,这才发觉自己这一下午都在问拓跋真木瓜村外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拓跋真对徐叔卿而言就像是个新奇存在,他知道许多事,也会解答自己问题。
徐叔卿也笑起来:“都行。”
拓跋真进厨房,徐叔卿跟上去说想帮帮他。
拓跋真淘着米,说:“不用。你去玩吧。”
徐叔卿好笑道:“去哪儿玩?这附近都没什么人。”
拓跋真无奈一笑,把米放进铁罐子里然后置在灶台那方小眼上,又把宴席剩的最后一点梅干菜扣肉和粉蒸肉用蒸屉蒸起来,说:“有人,出门后向左走百来步有户人家,再往下还有户呢,昨天他们随礼来过。”
拓跋真没什么亲朋好友,所以徐叔卿对这两家人有点印象,他坐在灶台前烧火,说道:“我记得跟你一个姓,是你族人。”
拓跋真点点头,当年父母跋山涉水到了这里,见这里生活平和,远离战火,就在有水源的地方住了下来。跟他一起来的几个族人慢慢融入了村民生活,有些搬下了山,有些还在山里住。
徐叔卿做饭比较生疏,在家也是个烧火的,拓跋真做起饭来还挺有模样。他蒸上米饭后,看徐叔卿坐在灶台边背影清瘦,就去鸡窝里摸了两个鸡蛋,准备在加个蒸屉蒸碗鸡蛋羹。
罐子煮出来的饭,都有米汤。徐叔卿揭开罐盖,一阵雾气扑来,他用汤勺盛了点米起来,对着光亮处看这米晶莹剔透,颗颗分明就知熟了。徐叔卿揭开盖子,用汤勺把罐子里的米汤盛进碗里,然后把罐子从灶眼上提开,放在灶台边。
拓跋真在地上放个大碗,接过铁罐子,说:“我来,你看火。”
徐叔卿点头,拓跋真一手摁住罐盖一手扶着罐身,倾斜罐子,浓白含香的米汤就从罐子口流出来。
铁罐煮饭的法子是拓跋真来这儿后学的,米经过铁罐烹煮不仅软糯有米香,铁罐底部的锅巴酥脆得跟米饼一样,煮饭时多出来的米汤还可以泡饭或是在饭后解油腻。
一米三用,拓跋真自此爱上了这种罐子饭。
米汤冒着热气,热菜的水也开了许久。徐叔卿用筷子戳菜中间,而后放进嘴里尝了下,说:“热了。”
菜热了,滑嫩的鸡蛋羹也熟了,拓跋真夹了一小块猪油在鸡蛋羹上化开,撒上几颗葱花点缀,馋得说了一下午话的徐叔卿咽口水。
二人把菜和米汤端进堂屋,动筷子前,拓跋真拿自己的碗说:“我夹块肉给小白拌饭。”
徐叔卿点头,他下午听拓跋真说过,父母去世后他一个人住在山里,都是小白陪着他生活。小白最开始虽然对他凶,但经过一下午的相处,小白已经呲牙变成在他脚边蹭的乖狗了。
拓跋真夹了一小块扣肉拌在米饭里,然后又把蒸肉里的油倒点出来,拌匀后,倒在门口碗里,小白有了饭登时扑上去嗷呜嗷呜吃起来。
徐叔卿看到这幕,不禁笑了笑。
拓跋真飞快看了徐叔卿一眼,给他夹了块蒸肉,说道:“吃饭。”
二人一狗,就着蒙蒙天色吃了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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