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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蒂芬
那是一个春天。
斯蒂芬·杜兰穿着旅行装,提着精致的小皮箱,坐上了马车,照例要到奶奶家去度周末。父母站在房子前廊的台阶上,“爸爸妈妈等你回来!”
母亲穿着绣着小雏菊的连衣裙,戴着最时髦的阳帽,满面春风。
没想到,两天后斯蒂芬准备回家,在奶奶家门口等马车来接他,等到的却是噩耗传来。他的父母被疾驰而来的汽车撞死了。
“孩子,你不必回去了,就住在我这里吧。”奶奶叹了口气,强忍泪水说。
葬礼当天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不算大也不算小,但又同时刮着大风。走出家门没多久,斯蒂芬穿的黑色丧服就被淋透了。英格兰的天气总是这样令人生厌。他和奶奶站在送葬队伍前面,看着放在棺材上的常春藤花环中间的白玫瑰的花瓣在风雨中脱落,又贴在湿淋淋的棺材表面。棺材被安放进提前挖好的大土坑里,前面是奶奶让人紧急打造出来的墓碑。
“纪念詹姆斯与艾莉诺·杜兰夫妇,于1869年同日蒙主恩召。他们曾一起生活,又一同离去,上帝亲手引领他们的灵魂。唯留一子——承载他们的爱与祈祷,直到天堂重逢,在那里永恒等待。”斯蒂芬小声念出了墓碑上的金色花体字。
他抬头看着奶奶,奶奶眼中早已漓满泪水。
两年后,斯蒂芬又在一个雨天站在葬礼上。但这次只有他一个人了。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快得斯蒂芬根本来不及反应。一天晚上,奶奶颇有兴致地说要把那条给斯蒂芬的围巾织完,斯蒂芬坐在她的躺椅旁边看书。当他合上《双城记》的封皮的时候,发现奶奶已经垂下了头,暗红色的毛线团从奶奶的膝头滚下来,到处都缠绕着毛线。
葬礼过后,斯蒂芬那素未谋面的叔叔就把奶奶的遗产(其中也包括斯蒂芬父母的遗产)都据为己有,占据了奶奶的房子,把斯蒂芬送进了济贫院。昨天他还是衣食无忧的小公子哥,今天就坐在济贫院的传送带前,每天都要钉一千根铆钉,不然就没得吃饭。所谓的“吃饭”,也只是一块干面包和一碗冷汤。更多时候,如果没有做好每天的工作,工头还会拿皮鞭抽他的脊背。
“小耗子!”因为斯蒂芬是那堆孩子里年龄最小的,所有人都这样叫他。而不是斯蒂芬·杜兰。
济贫院里有一个比他大一岁的男孩叫约翰·奥康纳,是爱尔兰人,长着一头锈红色的卷发,一双明亮的绿眼睛在布满灰尘的脸上熠熠生辉,斯蒂芬和他关系最好。约翰会唱歌,他教斯蒂芬唱了《夏日最后一朵玫瑰》。斯蒂芬发现自己有一副好嗓子。
“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还在孤独地开放;所有她珍爱的伙伴,都已凋谢死亡。再无鲜花一朵,映她绯红脸庞,再无花蕾一颗,与她共诉忧伤。”斯蒂芬学着约翰哀哀地唱着这首歌,感到自己与那最后一朵玫瑰处境相似——父母双亡,唯一爱他的亲人奶奶也离他而去,曾经的朋友已无法相认,孤苦伶仃,如一朵浮萍,在这世间随风漂泊,去到哪里都无人在乎,即便死去也无人知晓。
可济贫院的管事不让他们唱歌。在第二次抓到约翰和斯蒂芬在工作的空隙唱歌的时候,冰冷的皮鞭落在斯蒂芬的肩膀上,一条火辣辣的鞭痕顿时鼓起来,仿佛被烧红的铁棍炙烫了一般。
斯蒂芬无法忍受这样的痛楚。他是一只被装在铁壳子里的鸟儿,看不见光明,看不见希望,却仍旧放声歌唱。他在寒冷的夜晚里顺着结冰的栏杆和水管,从济贫院的三楼爬了下来,逃离了这个炼狱般的地方。
他在街上唱歌。除了那首感同身受的《夏日最后一朵玫瑰》,还有后来约翰教他的《伦敦德里小调》和《码头少年之歌》,等等。一天能拿到几个六便士的银币,甚至有大手笔的人会丢给他一个先令,他已经很满足了。
直到他捡到了一个纸团。那是亨德森公司的宣传单。
斯蒂芬照着上面的地址找到了格林菲尔德路19号。依然是穿着修女服、蒙着面的实验员17号迎接他。
“你叫什么名字?”实验员17号的声音沉稳得令人安心。
“斯蒂芬·詹姆斯·杜兰。”斯蒂芬说。
于是他换上了白色的宽松睡衣,走进了0017,成为了0017。
克莉斯正在哭泣。因为那天早上艾瑟尔·夏普被带走了。前一天晚上艾瑟尔忧郁地对她说,被带走就是替别人死去,这一走就是有去无回。
当时克莉斯还不明白艾瑟尔突然说这个干什么,但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就找不到艾瑟尔了。她才明白艾瑟尔昨晚跟她说这话,竟是在和她告别。
嗨,0016。斯蒂芬走到铁栅栏的窗口,试图跟克莉斯打招呼。
克莉斯听到这个陌生的声音,转过头,用她哭得红肿的眼睛瞪着斯蒂芬。
嗨,0017。她哽咽着说,边说边用手背抹眼泪。
“我叫斯蒂芬·杜兰,”斯蒂芬说,“你怎么哭了?”
“这不关你的事,”克莉斯自顾自地转过身去,背对着斯蒂芬,“对了,我叫克莉斯·布里奇斯,你不要叫我0016。”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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